我在一间小黑屋里呆了几个时辰,具体几个也不知道,我早已没有了时间概念。当库公公将我领回内务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早春的夜空里,繁星闪耀,银河象一条璀璨的玉带横在夜幕之中。星光下,一身红衣的锦夜倚着廊柱,坐在回廊的长凳上,一条腿垂在地上,一条腿蜷在长凳上,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处,红色的衣袖外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的头靠在廊柱上,微仰着美玉一样光洁的脸,我从侧面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弧度完美的下颌。他似在看着漫天的星斗,眸光倒映着繁星,却比任何一颗星子都更加闪亮。
虽然明明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星光下美到极致的他,却看不出丝毫的残暴血腥,他的周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绝望和忧伤,让即便是天下最快乐无忧的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落泪。
库公公识趣地走开了,只剩下我一人站在院子里,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感觉到我的到来,他扭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神色依旧清冷孤寒,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我所不能理解的热切。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去给皇上和皇后传话了?”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就是看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很可怜……”
锦夜没说话,我窥着他的神色,没有发飙的迹象,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一向身子虚弱,胎象又不稳,能不能别将她幽禁在凤仪宫中?”
锦夜嘴角凝起一丝冷笑,慢悠悠道:“他们江家犯的是谋逆篡位的大罪,江贺之供认了与江映雪勾结,只待孩子生出就弑君夺权,若不是端清王求情,江映雪此刻已经在我慎行司的天牢中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谋逆篡位可是砍头的罪过。长风,他一定为江映雪担心死了,心中为长风疼了起来,心上人身陷囹圄,他会怎样的寝食难安,心痛牵挂啊!
我急急地解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别的我不知道,但是皇后娘娘对皇上情深义重,她绝不会……”
锦夜目光冰冷地默不作声,我一下子住了嘴。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江贺之没有谋逆,江映雪更不会弑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锦夜的设计陷害。
我看着锦夜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不胜唏嘘道:“为什么是江映雪?她那样一个与世无争,温柔美好的女子,只想着跟皇上过平凡夫妻那样的恩爱日子。这样的命运对她太不公平。”
“公平?”锦夜冷哼了一声,“这个世上没有公平,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你死我亡。”
他将头复又靠回到廊柱上,似是疲倦已极地闭上眼睛,低声道:“若非我动作快江贺之一步,今日待罪受审的就是我。江贺之不过判了腰斩,若是我落在他们那些‘忠臣’手上,只怕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能消了他们的心头之恨。”
虽然我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劝劝他,“锦夜,这样一路杀下去何时是个尽头,你扳倒了高首辅,又出来这个江首辅,你将江首辅也扳倒了,还会出来张首辅,王首辅,你怎么杀得完呢?不如放江家一马,不要赶尽杀绝,全当给自己留个退路。众人也会感念你高抬贵手。”
“退路?”他睁开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没有退路,他们那些人早就恨不得我死呢,即便我肯放他们一马,他们也断然不会放过我的。”
他落寞的笑容象坠在冰上的落花,凄美而冰冷。官场上的血雨腥风,你死我活自古使然。虽然同情无辜受难的江贺之和江映雪,但是此刻,我却能够体会锦夜的悲哀和无奈。
我忽然觉得对锦夜有深深的怜悯。绝世的容貌,至高无上的权利,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强加在他身上的累赘。他早已无法停手,他的面前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轨迹一早画好,通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是那种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心中想着,脸上就带出悲悯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上突然带上了烦躁的神色,手臂一挥,红色的衣袖似惊鸿掠过,“收起你那副令人生厌的的嘴脸,我不需要!”
他仰起绝美的脸,一如藐视众生,不可一世的君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胆敢跟我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就是他们的催命阎王,我要他们三更死,就没人能活过五更天。”
我无话可说,任何的劝诫和安慰对他都不会起到作用。我只能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能不能让我到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她怀着身孕,却被困深宫,我懂得一些医理,可以给她些建议。”
锦夜头靠在栏杆上,微微侧着头,漆黑的瞳仁似两道利剑让我无法遁形,我心中惶恐不安,手心都汗湿了。
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他抬手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向我掷来。我只觉得那个物件带着凌厉的一道劲风冲着我的脸就飞过来了,不会是暗器吧?吓得我腿发软,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眼看就要砸到我脸上了,谁料那东西却突然下坠,“当啷”一声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迟疑了一下,弯腰拾起来,握在手里凉冰冰的,是一块玄铁的令牌,色如黑金,闪着阴冷幽暗的光芒,令牌的正面有一个“锦”字。我握紧令牌,抬眼看他,由衷地说:“谢谢你,锦夜。”
他并未理我,只仰头看着缀满繁星的夜空,象一幅静止的画。我不愿再打扰他,转身悄悄地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跟我一起可好?”
跟他一起?什么意思?我回身疑惑地看着他。他也专注地看着我,“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你是说,让我嫁给你?”我脱口而出,震惊不已。
他眉心跳动了一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是做我的对食。”
无性婚姻啊!这也太前卫了!我虽然是从现代穿过来的,但我一向很传统,这么先锋的事儿,咱接受不了啊!
我不无悲愤地对他道:“锦夜,就算是为了对付长风,也犯不着这么费事儿吧!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情意,你将我留在身边,也起不到报复他的目的。”
他望着我,目光竟然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象千年的寒冰,慢慢消融成一汪碧水,“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原因吗?”
我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