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此时正值盛夏,空气潮湿且燥热,但陆尧程感觉窝在被子里的身体正一寸一寸凉了下去,寒气刺骨。
刚才他骗了哥哥,自己并不是没有事,那阵酥麻之意沿着腰脊蔓延至心脏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多年来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堵塞之感竟有了一丝疏通之意,但是那一瞬间,他见到了一个老熟人——那只在八岁的时候曾经在他的视野里出现过的那只妖兽。
那时他才八岁,电闪雷鸣之中,它的四足像是支撑大桥的石墩一样,毫不动摇得深陷于地上的深坑中,庞大的身躯足以媲美二十五辆战车,笼罩了地上的一大片阴影,铁青色的坚硬毛发轻而易举的刺破铁门和铁索,好比削铁如泥的宝刀,雨水滴在上面,把它的毛发冲刷得锃亮,布满毛发的两个长尾灵活的向旁边的房屋一扫,一幢幢房屋轰然倒塌,两只银灰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发出森冷的光芒,它的面貌凶恶而暴躁,再加上两只骇人的獠牙,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狂。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样,它雷鸣般的嘶吼一声,铁蹄往前一迈,坚硬的地面被它翻出一个血盆大口,铁蹄旁的电光与天上的雷电相呼应。
“小子,你看得到我梼杌神兽?”雨中传来妖兽的声音,低沉,威严,目空一切,不屑一顾。
梼杌!
他在书中读到过,那只凶猛而暴躁的妖兽。
它居然会说话!
他看向周围,那些惊慌失措的陆家仆人,四处哄逃,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这只庞大的巨兽,他们以为地上的大坑是来自于天上雷电的击打。
这只梼杌本来只存在于文字和门画中!
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想,闭上眼甩了甩头,可是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那个被梼杌破坏了的庭院。
他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它,身体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
“惧我?”梼杌发出一阵轻嗤,顿时闷雷作响,傲慢的口气。
是的,他很害怕,他害怕到大气不敢出,大脑一片空白,他颤抖着,恐惧地畏缩着,周围的一切都已变成一片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
“真有趣,”梼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继承我的神骸的人居然是个软弱的小子……”它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无限威严,响彻天际,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小子,既然你惧我,为何不臣服于我?”他声音陡然增高,威压不同凡响,夜空中雷声阵阵。
“人类!屈服吧!”
“屈服吧!”
“屈服吧!”
那声音强硬地、不容阻挡地、无孔不入地涌向耳朵和脑海,陆尧程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可是无济于事,那可怕的声音却随着手掌的缝隙钻进他的耳朵。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一边哭泣一边大叫,恐惧地,凄厉地。
他闭着眼睛,拼命地挥动尚未发育完全的细小的双臂,混乱中他握住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东西,他来不及去想,只想拼命地消灭掉那可怕的、骇人的声音。
等到那阵声音消失,他睁开双眼,雨已停,雷声已止,入目一片疮痍,陆家的仆人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地上血流成河,而自己的手上染着他们的鲜血,还是温热的,彰显着上一刻还鲜活流动着的生命,诉说着他的罪行。
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嘴巴里流出温热的液体,他蹲下,地上的血水映出他的面孔,那是一个带着邪气的小男孩,他七窍流血,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银灰色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那是噬血后的兴奋,令人无端害怕的兴奋。
“人类!”灵魂深处的低沉声音将他从可怕的记忆中唤醒,凶恶的兽首与他只隔着三寸。
他被吓得从床上跳了下去,狼狈地两手撑地。
“屈服吧!”
又是那种讨厌的声音,可是他无可奈何。
害怕自己又一次大开杀戒,他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地逃出营帐。
声音依然在他的脑海中激荡,十年前的声音与今日的声音重合,一时间他想起满院的尸体,染血的双手,恐惧逐步累计,剧烈地增加。
“别说了!”他捂住耳朵愤怒地嘶吼。
灵魂深处的声音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他听不到士兵对他的劝诫,粗暴地推开士兵拦着他的胳膊,他尚有一丝理智,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他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加控制,他们的胳膊就会轻易被他弄断。可是他感觉那一丝理智,现在正在慢慢消失,巨大的恐惧在心里爆炸,可怕的感觉。
“屈服吧!”
“想想你的父亲,你的兄弟,他们一个个都把你当成疯子,都认为你有病,你不想变强大吗?不想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吗?想想那个从小嘲笑设计打你害你的严上泓,你不想狠狠地报复他吗?想想那些暗中陷害你们陆家的那些佞臣,你不想把他们一举歼灭,永绝后患吗?甚至,如果你想要除掉陆锦川,得到陆家的继承权……所有的这些,我都能办到!”
“屈服吧!”
屈服了,你就有力量与世界对抗!
屈服了,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屈服了,天下人谁还敢把你当疯子!
这些声音越挫越勇,不停地攻击着他内心坚守的道德底线与良知,摧毁着他的心智。
痛啊……痛死我了……痛得我灵魂都快要烧起来了……
陆锦川感觉地狱向他打开了门,而他正在缓缓地朝门的方向走去,他想要转身走回去,可是他已控制不住自己。
“啊!”
他绝望地挣扎,痛苦地嘶吼。
这声嘶吼惊到了躲在草丛中的于晓彤,她起身四顾,不一会就发现不远处的森林里,晃动着的黑影和接连倒地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