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彩凤反而不破口大骂了,而是用鄙夷的目光斜瞟着他,怃然长叹一口气,怏然地道:“姓吴的,你知道吗?我爸打算明天就去找你部队的领导告状。”
心头巨震,吴涛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像给炮弹爆炸的冲击波震昏了一样,他双膝一软,咕咚的一下跪倒下去,大脑一阵胀痛,耳内嗡嗡乱响。
他心知肚明,只要彩凤她父亲到他部队领导面前一闹,他含心茹苦这些年的一切便会化为乌有。
“彩凤妹妹,我求求你,别叫你爸去部队告状。”他挪动着双膝,向彩凤欺过去,哀求道:“彩凤妹妹,你知道吗?为了在全连百多号兵中脱颖而出,我拼命的训练,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为了让领导重视我,战友们喜欢我,我每天一有空就帮他们打扫宿舍,刷洗臭鞋子,两条胳膊都肿了,我一年到头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为了这我…….”
“住口,你给我站起来。”
彩凤想不到吴涛竟然会给他下跪,当下哭笑不得,蓦然间,她又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怜,为了一碗皇粮,竟然丧失了男子汉的尊严,她方才意识她真的是瞎眼了,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个窝囊废?
吴涛生怕她父亲真的会去部队告状,使他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仍在不住地向她诉苦,竟然连他当新兵的时候天天给班长洗裤头的破事都说出来了。
“姓吴的,你给我站起来。”彩凤反而没有怨恨这个负心汉的意思了,只是异常的鄙视他,可怜他,怒声喝斥道:“你像个男子汉好不好,给我起来。”
“彩凤妹妹,求求你原谅我,你不是说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吗?那求求你成全我吧!我在部队吃苦受累,忍气吞声,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我求你……”
咚咚的碰响声传处,吴涛竟然不停地用脑袋磕打着地面,向彩凤磕头求饶。
“你给我起来。”
彩凤声如裂帛般吼道:“姓吴的,你不配让我恨你。”
“彩凤妹妹,你尽管骂我打我好了,只要你成全我,让我和任雪芬结婚,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彩凤妹妹,我求……”
他不停地磕头,苦苦地哀求,迫切地期望彩凤上来打他几巴掌,狠狠地踢他几脚,那样他和她也就一刀两断,藕断丝连了。
可是彩凤只是仰天发出一声无奈而又失望的叹息,向吴涛啐了一口唾沫,旋即一扭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额头给地面上的碎石子硌得皮破肉绽,吴涛抬起头来,望着彩凤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心里蓦然一阵凄酸,毕竟他做了一件孤恩负德的事,他知道彩凤不会让她爸去部队告他状,彩凤还是很爱他的,就算今生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可能下狠手报复他。
的确,彩凤是不可能下狠手报复他这个负心汉,但他还是没有看准彩凤,不知道彩凤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孩子,敢爱又敢恨,爱的时候,非常痴情,恨的时候,也相当彻底。
当他给她下跪磕头求饶的那一瞬间起,她却不再怨恨他,只是打心眼里替他害臊,可怜他,怜悯他。
怀着几分愧痛的心情,吴涛回到部队,从此放心大胆地与任雪芬谈婚论嫁,成天憧憬将来的甜蜜生活,只是偶尔才觉得良心不安,不过为了子孙后代彻底断了吃黄泥巴的命,他觉得这样昧着良心做事是值得的。
吴涛真的是太醉心于那一碗皇粮,以致于迷失到愚钝的地步,他怎么就不静下心来,认真的思考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人家任雪芬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这样的下里巴人和她那样的阳春白雪能够结合在一起吗?
他现在连自知之明都丧失了,竟然忘了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在中国的男女婚姻是讲求门当户口对,他怎么就不扪心自问一下,他这样的出身家庭与她那样的家庭背景,称得上门当户对吗?
以他的学识,智慧和眼光,当然不会意识到一个道理,一个人最得意的时候就是他最容易失败的时候。
突然有一天,彩凤的父亲和哥哥联名写给他一封信,约他到军分区去见面,说是商谈和任雪芬正式订婚的事。
他心想她爸她哥亲自约我去见面,商谈和任雪芬的婚姻大事,一定是很欣赏我,只要得到她哥的赏识,以后转业就不怕没好出路。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他请了两天假,得意扬扬地赴军分区与她爸她哥见面。
当他在军分区招待所见到他心目中的未来岳父,舅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拿出他预想中的那种热情,而是冷冷淡淡地请他坐下,任雪芬的父亲替他倒了一杯茶,茶叶并没有换,任雪芬的哥哥掏出一包软中华烟,没有回他抽不抽烟,自顾自地点上一根。
任雪芬的父亲与哥哥坐在吴涛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像两个阶层的人在一起谈话,无论多么投机,总有不小的隔阂。
吴涛隐隐然然地觉得情况不大妙,她爸她哥看他的眼神那么轻蔑,表情那么严肃,不像是找他来商谈和她的婚姻大事。
他们对他冷眉相视,他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客厅里的气氛异常的压抑,冷寂得只能听见她哥吸烟时烟头燃烧的嗤嗤声,还有他吴涛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良久,她父亲率先打破沉默,神情冷峭地看着满脸惶惑的吴涛,冷然地问,你真的爱我的女儿?
吴涛连忙点头回答说,我真的很爱她。
她父亲又问他,你真的那么想娶我女儿?
这个问题一出来,吴涛猛不丁地想起那个曾真心爱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彩凤,略事一怔,他连忙说,是的,我很想娶她。
略微思忖后,她父亲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吴涛,既然你真的很爱我女儿,很想娶她,那么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吗?
吴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哦了一声,她父亲冷然地问,那好,她要你在省城买一套房子作为订婚礼物送给她,你愿意吗?
心头一震,吴涛立时傻眼,他做梦都不可能想到那个在信中口口声声说爱他,愿意和他长相厮守的她竟然会如此苛求他。
那个她常常在给他的情信中说真正的爱情是全心的付出,而不是索取,她爱他爱得那么深,不是因为他是战斗英雄,是太喜欢和他这样的男子汉永远在一起了。
难道她所说的全是谎言?目的是愚弄他?
试想一下,就他那样的家底子,小小的排级军官,就是再奋斗十年,也绝不可能在省城买得起房子,除非他凭一身的本事去抢银行。
这不是明摆着刁难他吗?
她父亲见他傻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应,冷冷一笑,随即向他摊牌,小伙子,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你想娶我女儿,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
吴涛如梦乍醒,原来她爸她哥约他出来见面,不是为了谈他和她的婚姻大事,而是向他亮明态度,这门亲事,他们当爸当哥的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一直保持沉默不语的她哥发话了,冷凛地道:“当兵的,你也不想想,我妹妹是大学生,你是什么,说好听点是部队排长,说难听点是披一身绿皮的农民,你配得上我妹妹吗?”
听到这一番饱含辛辣嘲讽和鄙薄的话,吴涛登时肺腑欲裂,头昏眼花,他自认为他是个二级战斗英雄,在普通老百姓面前风光无限,没想到在她爸她哥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眼前,不过是个穿着军装的农民而已,压根就不配和他们这种上等阶层的人联姻。
吴涛真的是利令智昏,丧失了自知之明,也不会审时度势,天真的以为头上这顶战斗英雄的光环,部队军官的身份,具备和任雪芬这些上等阶层出身的人谈婚论嫁,殊不知他在人家的心目中竟然是个卑不足道的农民。
他还不知趣,理直气壮地当着她爸她哥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初是她主动来追求我的,也是她主动向他求婚的。
冷笑一声,她哥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根烟,叨在嘴里,冷然道:“傻大兵,麻烦你开动脑子想一想,当时她追你的时候还是学生,在大学里经常看到报纸上那些宣传南疆前线英雄事迹的报道,受了那些宣传品的影响,燃起对英雄对军人的崇拜,而你又恰好符合她心中的那种英雄形象,所以才会一时肓动。”
说完,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嘴里的那根烟,斜眼睥睨着吴涛。
“解放军同志,小女当时是在校学生,不懂事,容易性情用事。”她爸接口道:“她是受媒体宣传的影响太深,对英雄和军人产生狂热崇拜,一时心血来潮才自作主张的,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你和她的婚事,所以乘还在萌芽阶段,赶紧打住。”
心脏一阵绞痛,大脑传来崩裂似的胀痛,吴涛很是不愿服气,他脸红脖子粗,厉声问道:“为什么?我到底那一点配不上她?”
鼻孔里喷着烟雾,她哥脸上露出鄙薄的笑容,轻蔑地道:“为什么,你还在问为什么,刚才我不是给你说清楚了吗?你就是一个披着一身绿皮的农民,我妹妹是大学生,现在又在国家机关工作,追她的高干子弟,富家子弟多的是,轮得上你吗?”
“解放军同志,你要明白一个铁的事实,中国的婚姻是讲求门当户对的。”她爸又接口道:“我已经暗中察探过你的家庭背景,我们两家确实门不当,户不对,你和她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