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使劲一把拉上舱门。
“本来早该走了,你们偏要留下来杀黄皮猴子,好象人没杀够,仗没打过瘾似的。”
驾驶员老周手摇操纵杆,脚踏方向舵,大吼一声:”都坐好了”。
他一拉操纵杆,邓建国一行便随同机身一起颤颤悠悠。
旋翼高速转动,狂风吹得四下树木枝叶如麦苗一样摇摇曳曳。老周向后一拉操纵杆,直升机灵敏地轻弹一下,稳稳地悬在十米的高度。
老周又向后一拉操纵杆,直升机向上拉升,然后一踏方向舵,操纵杆左摆,机身向左侧倾,机头上翘,急转弯,载着邓建国一干凯旋归国的勇士在震耳轰鸣声中,擦着郁郁葱葱的林梢向北疾飞而去。
直升机飞得很低,始终与地面保持在一百米到一百五米之间。显然,驾驶员老周对这架武直缺乏信心,就算他飞行绝技已臻化境,但也不敢妄自尊大,在四百米以上的高空飞行,一旦飞机失事的话,紧急迫降极为困难,那可是人命关天之事,千万马虎不得。
机舱内,邓建国坐稳后,喘了几口粗气,心境一阵释然,只是觉得头昏脑张,被冲击波震荡过的肚腹还在隐隐作痛,四肢百骸酥软无比。
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奔命,毫无喘息之机,其衰竭和疲顿程度,可想而知。
他迫切想甩开一切重负,海阔天空地休憩一番,可是现实允许吗?
马伟正紧闭双眼,僵硬地平躺在军毯上,一动不动,,他已经走完了在世间平凡而光辉的二十个春秋。
邓建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看好的爆破高手生命殒落,却无能为力,眼神中透露着极度悲怆的感伤,他怪自己只有向敌人溅血残命的本事,却没有为战友兄弟起死回生的超能力,更懊悔之前应该马上带大家撤离,而不该一时心血来潮,留下来同敌人大打出手,结果搞得歼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他自责和愧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徒增烦恼,他只得在心中默默地祝福马伟正能在天国的路上走好,因为天国才是真正和谐的世界,在那里没有悲伤和痛苦,没有贪婪和自私,没有阴险和狡诈,没有背叛与除卖,也没有独裁和****,更没有战争与杀戮。
狭窄小的机舱内荡漾着一种凝重的悲恸和凄凉气氛,雨过天晴的空气本来非常清新,但现在却凝结成一大块厚重的铅块,冷酷无情地迫压着人们的精神世界,践踏着人们的心灵空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杨志新默然无语,表情僵硬得酷似是一尊精雕细镂的泥塑木偶,心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马伟正愣是用血肉身躯为我挡住了那颗夺命的子弹,这份忠肝和赤诚,这份士为知己死的忠义是豪迈悲壮的,是壮怀激烈的,也是感天动地的。而这种忠肝义胆在和平年代里,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金钱社会里,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上,往往会被那些道貌岸然,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看成是一种愚蠢,一种迂腐。
心念间,他听到老周用请示的语气向他喊道:”老杨,我们现在是按原路走呢?还是直接飞向牢山方面,抄个近路。”
他不假思索,直接回道:”就抄近道吧!让大伙儿早点回家。”
林平聋拉着一颗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右手捂着面孔,正在小声而悲戚地啜泣着。
徐帮成的眼角垂吊着两串晶莹的泪珠,同样在轻声地抽噎。
陆大伟脱掉头盔,任由清凉的晨风透过舱门缝隙吹刮着他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双眼毫无神采,目光呆滞。
在这种场合下,看到英雄走向死亡的悲壮和坦然,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都难免会触景生情。
这不,李参谋长曾在自卫反击战中浴血厮杀过,虽然目睹士兵壮烈牺牲已到了麻木程度,但他脸上也是充满悲痛之色,眼睛里也隐隐闪动着泪光,深深地被马伟正舍已为人,两肋插刀的赤诚和忠勇而感动。
一个月前,侦察连爆破班的宿舍门前。
“立正…稍息…”
邓建国铿锵有地喊着口令,爆破班的五名战士令行禁止,稍许调整后便排列成笔直一线,宛若刀削一般。
邓建国神情庄重,目光若箭,扫视着面前五位昂首挺胸,生龙活虎的热血男儿汉。
邓建国点了点头,宣布道:”弟兄们,从今天起,侦察连爆破班正式成立,你们是第一批选进爆破班的战士,除了和别的弟兄一样接受特种技战术训练外,还将接受更为专业的爆破训练。”
接着邓建国告诉他们,在特种部队空降渗透破袭当中,最常用也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爆破。敌军司令部、车辆、桥梁、道路、通信设施等事关重要的地方,都是破袭的重要目标。而要在爆破任务中做到万无一失就必要在深刻了解火药的种类、爆破装置的安装方法、破坏目标的弱点等知识的基础上,进行更加系统和实际的爆破训练。由于爆破物的不同,火药的分量、装填的地方、点火的时间都是有差异的,只有胆大心细的战士才能担此重任……
邓建国讲得口沫横飞,战士们听得专心致志。
讲完之后,邓建国凝重地看着战士们,道:”经过仔细观察后,你们都是侦察连里记忆力最好,逻辑思维最强,也是做事最细心的战士,相信很快就能熟练掌握特种爆破技术。”
顿了顿,他凝神注视着马伟正,认真地问道:”马伟正,我看过你的档案,入伍前曾在山西的煤矿里干过三年炮工是吗?”
“是。”马伟正直接回答。
邓建国郑重道:”现在我宣布,由马伟正同志担任班长。”
其余四名战士立即鼓掌祝贺。
邓建国不经意地把目光移至马伟正下身,见他除了一身小四叶单面迷彩作训服有些旧外,脚上的一双解放鞋洗得发白,破旧得打着好几处补丁。
心中一动,邓建国惑然问道:”上个周才发了新军装,你怎么还穿着破鞋?”
马伟正脸上顿时溢腼腆而愁苦的神色,羞涩地瞅了一眼脚上的破鞋,耷拉着脑袋。
邓建国一见他黯然神伤的样儿,自知无意中挫伤了他的自尊心,当下一脸惭色的怔立着。 “他把新发的军装和军鞋都寄回家里去了。”旁边一位名叫青松的战士赶忙替马伟正回答。
邓建国顿生恻隐之心,没有说话,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旋风也似的刮进自己宿舍,翻出自己的一套迷彩作训服和两双解放鞋,迅疾返回,递到马伟正手里,殷勤地道:”这个,你拿去穿吧!”
“副连长,那你呢?”马伟正感激涕零地望着邓建国,双手颤抖着,不好意思去接。
“拿着,我的军装够穿了。”邓建国故意板着脸孔,穿着丛林作战靴的双脚磕了磕地面。
当马伟正接过军装时,旁边其余四位战士的眼里都隐隐闪露出潸然泪光。
事后,青松偷偷地告诉他,马伟正把军装寄给了初中时的同学,是个孤儿,也曾辍学打了三年工,现正复学念高三,准备今年考大学。
舱外扑进一股凉风,灌进邓建国的鼻腔里,充溢着泥土的芬芳。
身体一震,他立时从痛苦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忍不住望着马伟正脚上那双自己送给他,穿着有些不合脚,沾满泥污的解放鞋,心里开始若同刀绞一样疼痛难忍。
便在此刻,他忽然听得驾驶员老周高喊起来:”注意,有敌人。大家小心,下面的林子里有敌人在活动。”
邓建国一行仿若触电似的,一下扫掉悲恸情绪,进入临战状态。
邓建国赶紧闪到右边舱门右侧,伸手将舱门推开一条缝,纵目朝下面丛林俯瞰,他影影绰绰地看到,在稠密的树丛间,有无数绿色身影在闪动。
啾啾之声不绝于耳,子弹破空发出尖利怪啸,敲打在直升机右侧的金属外壳上,叮当乱响,火星飞溅,削下一块块碎屑,留下一排弹痕。
陆大伟赤眼带煞,腾地起身,一把抓起81-1突击步枪,拉动枪栓,蠢蠢欲动。
徐帮成亦然,满脸杀气,抓起步枪,凑到左边舱门左侧,使劲推开舱门,跪姿据枪,作势欲射击丛林中出没的敌人。
林平也按捺不住战斗激情,起身想要去摸他的81式轻机枪。
便在此刻,机身微微一晃,他稳不住,身子向左打了个趔趄,左肩膀碰到舱壁上,端巧碰到了伤口,刺痛登时像一股西伯利寒流,瞬间袭遍全身筋腱。
眼前冒出一团黑晕,脑袋似要崩裂一般,他咬了咬牙,赶紧坐回座位,背靠舱壁,急促地喘着粗气。
“有火箭弹,大家坐稳了。”
老周嘶声吼着,猛地向左掰动操纵杆,同时狠狠一踏方向舵。
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尾焰,直奔直升机的机头撞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直升机猛然向左侧倾四十度,机头下俯,高速俯冲。
那发火箭弹顿然失去目标,嗖的一声响,飞到二十多外的虚空里,轰的一下炸成一团火球,破片全散射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