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别递给冯文山和张召锋一根烟,自己点燃一根,猛吸一口,目不稍瞬地望着正低头沉思的冯文山,鼻孔里喷着袅袅烟雾,慢条斯理地道:”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醒你,老冯,打仗固然需要勇猛果敢的指挥员,但更需要指挥员的机变如神,还有合理的人员和火力调配。”
说话间,邓建国将打火机打燃,起身双手捂着火苗,送到冯文山跟前,为其点烟。冯文山抬头,见邓建国恁地彬彬有礼,脸庞顿时露出丝许惭颜之色,赶忙把烟含在嘴里,站起来点烟。
点完烟后,邓建国坐下,右手夹着烟,左手把玩着打火机,慢条斯理地道:”老冯,你和我相处的时日已不算太短暂,我的身手和悍勇,你都有所了解,老张的步兵战术水平,你最清楚,应该要对我和老张有足够的信心,要相信我们有能力当好连队的急先锋。”
言及此处,邓建国转头望向冯文山,看看有何反应。冯文山抽着烟,神情甚是平静。显然,邓建国的意见合情合理,使他不得不苟同。
张召锋也恰逢其时地插口道:”老冯,副连长可是少年英雄,敌军出动两三百精悍的特工部队去搜剿他,结果居然被他杀得落花流水。”
他右手竖起大拇指,神釆飞扬地道:”像副连长这般强悍无敌,智武超群的少年英雄,实在是国之大幸,民族和军队的骄傲。”
他冲邓建国憨笑一下,扭头凝望着冯文山,正色道:”老冯,你也看到了,自从小邓来咱们硬骨头七连担任副连长以来,弟兄们在他的调教和点拔下,军事素质有了长足进步,就连陈广锐这样刚刚下连才三个多月的新兵,就有实力和超过三年军龄的老兵较劲,你还不放心弟兄们的战斗力吗?更何况,据守牢山各个高地的敌军并非最精干的特工部队,副连长带着我们大家收拾起他们来岂不如鱼得水?”
邓建国心知肚明,张召锋所说的全是为冯文山宽心的话,虽然七连的战斗力在全团首屈一指,就是放在全师去比,仍然名列前茅,但是驻守牢山各高地的是敌军王牌31FA师的一个步兵团,当然不是善类,况且他们还占据着有利地势。自己尽管曾经创造过以一敌百,全身而退的战争神话,但那是在茂密的丛林当中跟敌玩追猎游戏,自己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把敌人打了就跑,敌人追来就藏,敌人撤走又出来,寻机来他个出奇不意,攻其不备,把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搞得敌人疲于奔命。现如今面临这种硬碰硬的阵地攻坚战,毫无偷机取巧的余地,自己以往的优势必将全部丧失殆尽,全凭一身血气之勇和强悍战斗技能来与敌人针锋相对。纵然此次对阵的敌人不及以往那些敌人精悍,但绝不是泛泛之辈,若想稳操胜券,谈何容易。
邓建国心头陡起忧患之念,面上却喜眉笑眼地道:”老冯,一排长吴涛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兵,他的单兵技战术和武艺,大家有目共睹,领导和组织能力虽说跟老张没得比,可他毕竟在师直属侦察连干过多年的班长,相信不会差。另外,你也看到了,弟兄们在过去三个多月的临战训练中相当拼命,吃苦受累,毫无怨言,新兵赵永生的体质那么瘦弱,可他训练起来的猛劲不比任何身强力壮的弟兄差,直到搞得浑身皮开肉绽,仍旧咬牙坚持,从未退缩过。以弟兄们现在的状态,就算不能像侦察连的那些弟兄那样,个顶个的棒,起码不逊色中国任何一支实力强劲的步兵连。”
张召锋咧嘴微笑道:”老冯,我的好连长,你就放心吧!冲击敌军阵地的任务就交由我们尖刀排和一排全盘负责,你就只管指挥好三排随时为我们尖刀排替补伤亡,同时让炮排集中火力掩护好我们攻击部队的侧翼,设法敲掉攻击部队正面那些重火力点。”
两人一唱一合,你摆事实,我讲道理,说得头头是道,令冯文山哑口无言,无力固执己见,只得叹息一声,怅惋道:”好吧!就依从你们,我在后面指挥炮排和三排,随时对你们进行火力和人员支援。”
“那敢好。”邓建国和张召锋相视一笑。便在这时,司号员小李走进连部。
邓建国侧目一瞧,见小李右手掂着一瓶平装的西凤酒,左手提着一个麻布口袋,满头大汗地走近前来,把那瓶酒递往冯文山手里,气咻咻地道:”连长,你的酒。”
邓建国凝视着小李左手上的麻布口袋,欣喜若狂地道:”我要的东西你都找到了吗?”
“找到了。”小李将麻布口递给邓建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说道:”副连长,这个麻布口袋是我问炊事班要的,里面那套大号军装,可把我找得好苦。”
邓建国接过麻布口袋,抓在手里涨鼓鼓的,便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一套半新旧的大号军装,随即将麻袋丢到桌底下,笑盈盈地望着小李,说道:”怎么了?弟兄们都不愿意把旧军装捐给我做伪装服吗?”
小李摇头,苦笑道:”不是,这仗打下来,弟兄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存活,当然不会吝惜穿旧的军装,一听说副连长需要用旧军装做伪装服,都抢着给还来不及。”
邓建国神色诧然,文绉绉地道:”那你为何找得如此辛苦?”
小李又是愁苦一笑,叹息道:”副连长,全连百多号弟兄的个头都不算高大,很难找得到你想要的那种大号军装,我那个老乡个子将近一米八,全连就只有他的军装才可能符合你的要求。”
邓建国怦然一惊,当即恍然大悟,暗忖:我怎么就没想到?中国兵的体态普遍偏瘦,即使张召锋这样体健筋强的大汉,比起几乎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西方军人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抿嘴一笑,拉开抽屉,摸出半袋水果糖,往小李面前一送,莞尔道:”辛苦了,这个给你,拿去尝尝。”
“副连长…这…”小李脸蛋微红,不好意思伸手去接,显然,冯连长和张排长在旁边,使他感到格外拘束和羞怯。
邓建国见小李在干部面前显得太过腼腆,便即离座而起,左手抓过小李的右手,说了声:”把手张开。”
小李侧过脸去,望了望冯文山,这才把手揸开。
邓建国右手将那半包糖果塞在小李手里,拍了拍他肩膀,微笑道:”好了,拿去跟弟兄们一起尝尝。”
小李咧嘴一笑,那笑颜好生天真淳朴。
邓建国看着眼前的小李,方始觉得自己跟小李一样,不过是个孩子,只是无情的战火,残酷的杀戮,迫使自己过早成熟,过早承担起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
邓建国惨然一笑,右手推了推小李,说道:”去和弟兄们一起玩吧!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机会了。”
小李嗯了一声,揄着那包糖果,欢天喜地地走了。
冯文山将三只军用茶杯一字排列在桌面上,抓起那瓶西凤酒,瓶口往嘴巴一塞,牙齿咬紧瓶盖,狠狠一捩,瓶盖松动,他便用手旋开瓶盖,把瓶里的酒均匀地筛进三只茶杯里。
张召锋盯着冯文山手里的酒瓶,嬉皮笑脸地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冯连长今天终于舍得破费了。”
冯文山惨苦一笑,搁下空酒瓶,拉开抽屉,取出一大袋花生米,放在桌子上,摊开袋子,随后拿起两茶杯酒,分别递给张召锋和邓建国,说道:”来,咱们兄弟仨干一杯。”
三人站起身来,一齐举杯,铛的一声响,三只盛有白酒的搪瓷茶杯相互一碰,三人各自将茶杯往嘴边一送,扬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进两大口。
邓建国用袖子抹了抹唇角的酒渍,噔的一下,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朗声赞道:”好酒,酸而不涩,苦而不黏,香不刺鼻,辣不呛喉,不愧是中国四大名酒之一。”
张召锋哈哈大笑,说道:”副连长,想不到你喝酒的品味一点儿也不比你抽烟的水平差。”
邓建国缄口不语,莞然一笑,左手抓起一大把花生米,右手捻了几粒,抛进嘴里,扑哧扑哧地咀嚼着。
这一刻里,他不禁回想起高二那一年寒假,和几位铁哥们商议之后,分别回家,将各自老爷子珍藏的名酒偷出来,跑到城郊搞野炊的时候开怀畅饮,于是西凤、五粮液、茅台、汾酒等驰名中外的美酒佳酿齐聚一堂。他和几个哥们都算是首次喝酒,自然不胜酒力,结果一通狂喝滥饮过后,全都酩酊大醉,在郊外露宿了一个晚上。那次偷酒喝的经历不但奠定了他的出色酒力,更使他从此迷上了好酒,非好酒不喝。
邓建国是近水楼台,有个当将军的老子,喝好酒的机会并不难找,可是对于像冯文山和张召锋这样,或来自农村,或出身城镇工薪家庭的平民子弟来说,品尝名酒的机会比提干升职还要微乎其微。
邓建国倒是能品出西凤酒清雅而不淡薄,浓郁而不酽腻的独特美味,冯文山只是觉得这酒闻着格外的醇香,喝着非常爽口,既不辣也不呛喉,至于什么甘润挺爽,尾净悠长的独特美味,他可是毫无感觉。
邓建国抓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当下冷不丁地向冯文山问道:”对了,咋不见刘指导员?他去给弟兄们鼓舞士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