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顶上,邓建国披着插满树枝的伪装网,潜伏在一棵大树腰上,大树枝叶有若浮云蔽日,他 蜷局着身子,举起望远镜,透过叶隙向前方搜视。
他目光如电炬,扫过一丛丛灌木、一块块洼地、一棵棵树根和树腰,未见有异状。
今天他和陈瑞展开狙击对抗训练,由于缺乏演习专用子弹,双方事先约定,谁先寻索到对方的行藏,谁就是赢家。具体做法是,找出对方藏身之处后,偷偷摸到对方背后或者侧翼,然后近距离锁定对方,即可胜出。难度确实加大了很多,不过这样更能体现伪装及潜行的水准。
邓建国一连换了五处隐蔽物藏身,却始终不见有陈瑞前来寻摸自己潜踪的迹象,仿佛突然从这片土地蒸发掉了,颇使邓建国纳闷,寻思:真是奇怪,雄娃子为何一直不来搜寻自己,敢情是他没把找到自己,刻意躲藏起来不动,等待着自己前去寻他。
忖思之间,邓建国的视线滑过一堆灌木,蓦然心头一动,直觉感到那堆灌木有异样,很扎眼,便把视线移回去。他凝神倾目,陡地发现那堆灌木在三百米以外,山顶端线上,那片地段树木稀疏,杂草丛生,深可没膝,而那堆灌木却是枝叶,而且大都是榕树枝叶,可是那里并没有榕树,这个迥异的现象很引人注目。
由于树叶浓密,察看不到灌木下面有无异状。他当机立断,决计潜行过去一探究竟。
邓建国确定好方位后,身子柔若无骨地钻过茂盛的枝叶,如猿猴那般轻捷灵动地溜下大树,低头弯腰地在林木间穿插,由左翼朝目标点兜抄而去。
俯仰之间,邓建国已接近山顶端线,这里的植被主要是深草,粗壮高大的巨树较少,低矮的杂树则莫可指数。他便停止前行,隐蔽起来,将伪装网上的树枝取下大半,抽出刺刀割了一些杂草,插在头顶和伪装网上面。
收拾停当后,邓建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一阵周遭动静,未有察探到异常风吹草动,他便将81-1步枪横放在双手前臂之上,以肘部支撑身体,两腿贴紧地面,倚恃一蹬一撑之力,拉动整个人向前龟速行进,一寸一寸的朝目标点靠近。这样做,可以有效地避免拂动草叶,发出声响。
过得个把时程,邓建国已然渐渐接近那堆灌木的左首,便即停下身来,倾耳细听周遭动静。
那堆灌木缝隙里露出一截带有瓣形消焰器的枪管,那是一支79式狙击步枪,陈瑞披着插满树枝的伪装网,蜷伏在山顶端线的一处洼地上,主眼凑拢到狙击步枪的PSO-1四倍枪瞄镜之前,察看着远方。
他眸子里闪动着一种诡奇的神光,全然迥异于狙击手该有森酷煞芒,从他不停蠕动的喉咙来看,他似乎不是在寻索目标物,而是在欣赏一朵带露的玫瑰,究竟是什么稀世珍宝会恁地让他心驰神往呢?
陈瑞兀自看得入神,左首深草慢慢分开,一条宛若山精树怪般的人影悄然站立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陈瑞的背心。那是一支81-1步枪,照门后面有一张黑白相间的花脸,还有一双目光寒凛的眼睛,只不过眼神里透露得更多的是失望。
陈瑞猛孤丁地觉察到身后有些不对劲,激灵了一下,疾忙结束远观。他一时不敢贸然回看,索性埋低脑袋,趴着纹丝不动,蓄势以待。
这时,左首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雄娃子,你不用藏头露尾了,我已经找到你了,出来吧。”
陈瑞一听便知,副连长已经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脸蛋虽涂满伪装色,无法看清其神情,但眼神却显得羞愧难当。他还是趴着岿然不动,暗自琢磨,副连长可能找到了疑似目标物,一时无从确定,故而才诈唬自己现身,只要不动声色,他不一定能找得到自己。
他刚自打定主意,便听得邓建国冷若冰霜地道:”雄娃子,起来吧,你都暴露了形迹,还要躲着当缩头乌龟吗?”
陈瑞干脆不理不采,主眼凑在枪瞄镜前,继续观察远处,忽地听得左首深草簌簌作响,明显有东西自他左侧压近,他惕然一惊,正想侧目查看,硬棒棒的枪管已经顶住了他左边脸颊,冰寒砭骨的气息瞬间浸遍全身筋腱。他方始意识到,副连长果真找到了自己的行藏,只是非常纳罕,自己隐藏得这么好,怎么会暴露给副连长呢?难道副连长有火眼金睛不成?
邓建国抽手把枪缩回去,冷然道:”雄娃子,你的定力超乎想象,真让我佩服,起来吧。”
灌木立即分开,陈瑞脱掉伪装网,坐起身来,把79狙击步枪搂在怀里,羞人答答地望着邓建国,嘴唇翕动两下,讪讪地道:”副连长,我就知道无论藏得怎样隐秘,都逃不过你那双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邓建国莞然一笑,蹲下身子,指着陈瑞脱掉的伪装网,对他说道:”你隐藏得很好,若不是你的伪装网出了问题,我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
“我的伪装网有问题?”陈瑞大感骇怪,抓过伪装网看了又看,闹不清邓建国所说的问题究竟出在那里?何以能引起行藏暴露?
邓建国看着陈瑞大惑不解的样儿,告诉他:”狙击手的伪装必须要融入自然环境,所以要对战场的地形地貌、树枝形态、植被密度和景深有所了解。狙击手在转移阵位之时,务必要根据周围景物的变化,适时调整自己的伪装。”
邓建国蓦然感到扯得有点远,便话归正题,指着陈瑞的伪装网说道:”你的伪装网上全是树枝,而且大多是榕树,可是这个潜伏位置周围的植被主要是深草,树木较为稀疏,也没有榕树,所以会导致你露出马脚。你若是干脆脱掉伪装网,就穿着一身65改军装隐蔽,我不一定能找得见你。”
陈瑞看到邓建国身上的伪装网插满了深草,间杂有树枝,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就是身上伪装没有根据植被的变化而改变,不能有效的融入到自然环境中,致使露了馅,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邓建国纵目远眺,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陈瑞,冷不丁地问道:”刚才我发现你一直在用枪瞄镜向远方观察,不像是在搜寻我,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对吗?”
陈瑞一时慌神,竟尔支支吾吾地道:”没有…我…我…没有看别的…别的…我在看…在看…在看…”
他顿了顿,想了想,才说道:”我在看远处的深色景物……我在锻炼眼睛对深色物体的敏感度。”
邓建国见陈瑞眼神惶遽,深知他肯定在说谎,猎奇之心大起,当下便即举起望远镜,向远方搜视。
镜头扫过一座座山包,一片片苍郁林莽,邓建国不断地调整着望远镜的倍率,查看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是视野里除了南疆的绿山红土外,并无奇风异景,他只好把搜视范围延伸到敌国北部去。
此时,陈瑞涂满伪装色的脸蛋明显浮露羞怯之色。
镜头滑过一道低矮的山坡,邓建国视野里出现一条小溪,汩汩细流,晶莹而明澈,令人神清气爽。他便把目光停在那条溪流之上,镜头向右首移动了一下,眼前乍然出现七八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正在溪里玩水嬉戏。
邓建国心弦一震,见那些女子肌肤偏黑,脸颊立时微微发热,胸口怦怦乱跳,疾忙把镜头移至岸边,陡然看见溪边草地上堆放着几套绿军装,架着几支AK-47冲锋枪。
邓建国方始了然于胸,原来陈瑞刚才在偷窥敌国北部的女兵洗澡,难怪自己轻容易就摸近到了他身旁。
邓建国脸颊开始发烫,赶忙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陈瑞,目光异常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怒。
陈瑞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邓建国,心口狂跳若鼓,暗里在想这顿臭骂肯定是跑不掉了。
邓建国直愣愣地凝视了陈瑞好一阵,不愠不怒地道:”雄娃子,我对你很失望。”
陈瑞只觉得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少年军官说的话格外不可抗力,怔愣半响,才颤声道:”副连长…我长了…长了这么大,还从没那样…那样看过一回女人。”
邓建国一听这话,立时语塞,他长了这么大,亦是首次那样看女人,只不过他渴望着今生能有机会那样看一回初恋女友,别的女人极难勾起他半点兴趣,尽管曾经有为数不少的妙龄女生追过他,但他都没有动过心。
以邓建国现在的年龄、阅历和见闻,还不怎么清楚当前中国农村尤其是偏远贫困农村的景况,更不了解在农村,像陈瑞这个年纪,这种家境的青年,谈对象是何等的艰难。更有甚者,纵然小伙子的样貌标致,家庭赤贫如洗,就是烧香拜佛,也绝难捞到一个那怕丑陋得怕人的对象。
陈瑞还是当了兵,吃上了军粮,才有人家登门说媒。可是并非每个当上兵的农村青年都能入党提干,都有机会跳出农门,绝大多数人最终还得重新回到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陈瑞当兵数载,论军事素质堪称优异,讲组织纪律和思想品德方面的表现,也不比任何人差,可就是不受人待见,辛苦几年,连个副班长都没当上过,前景不甚乐观。那个媒人都三令五申地对他老娘亮明了态度,最多只给他一年的时间,倘若他在部队还混不出个人样来的话,人家的闺女可没耐心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