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生见班长要去帮他洗衣服,心里不甚感激,立马坐起上身,向班长喊道:”班长,让我明天自己去洗。”
三班长扭过头,刚想对赵永生说什么,便在这时,陈瑞挑开门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三个小塑料药瓶,一大把棉签。
三班长冲陈瑞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他说完,挑开门帘,径自出去了。
陈瑞来到赵永生的床前,目光往赵永生****的身体上一照,但见他胳膊肘、膝盖、手掌等部位皮开肉绽,血迹斑斑,大腿和手臂上的肌肉青一块的紫一块,一条条瘢疤清晰可见,不难看出,这些都是他在步兵战术动作训练当中留下的伤痕。
陈瑞触景生情,那年自己当新兵时的情形顿然浮上脑际。
他记得当年在新兵连集训时,齐步走总是先出右脚,踢正步时脚板怎么也无法绷直,脚尖偏生往上翘,就是压不下去,是以被脾子暴躁的班长骂得体无完肤。他是个很有自尊心的男孩子,扔掉锄头,远离家乡的穷山恶水,来到军营里扛枪杆子,为的就是混出个人样来,好让后辈子孙断掉吃泥巴饭的命,孰不料,靠当兵奔前程的路似乎比读书更难走,因为连起码的人格尊严都得不到。他每天白天在班长的责骂声中,咬牙坚持训练,夜里待得战友们都熟睡过后,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偷地抽泣,算是在发泄心里的憋屈。
他好不容易才熬过新兵连的苦日子,下到步兵连后,本以为能好好轻松一下,谁知,步兵连的连长素以带兵极严著称,而且脾气暴烈之极,时常打骂士兵,因此,战士们背地里给连长冠了一个活阎罗的绰号。像他这样在新兵连表现欠佳的老末,划分到恶魔般的连长手底下当兵,境遇可想而知。他那时跟赵永生一样,在做卧倒出枪的战术动作时,不是56冲锋枪的长弹匣拖地,就是枪管被前方的障碍物给卡住,为此被活阎罗连长骂得狗血淋头,一口一个熊兵、孬种、懦夫、蠢才……令他在战友们面前颜面无光,抬不起头来。为了挣回那一点儿微薄的尊严,为了能在全连百十号人里面崭露头角,他一如既往地忍气吞声,咬牙拼命训练,腰部四肢受伤是稀松平常之事。心里感到实在太憋闷,难以忍受了,就悄悄溜到无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嚎啕大哭一场,随后擦干眼泪,又若无其事地回到训练场,继续死命地摸爬滚打。
陈瑞追忆完自己的过去后,坐到床边,叫赵永生躺好,抓过他的左腿,用一根棉签伸进瓶子里,蘸上一点酒精,轻轻地擦洗膝盖处磨破的肌肤上。
这一下,钢针钻刺般的痛楚令赵永生呲牙咧嘴,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陈瑞见状,连忙问道:”小赵,怎么样,痛得厉害吗?”
赵永生嘴鼻喘气急促,额头冷汗涔涔,颤声道:”痛,真的好痛。”
陈瑞扔掉棉签,又拿起一根棉签,说道:”忍着点,马上给你敷药。”
赵永生嗯了一声,喘气急促。
陈瑞用棉签在另一个药瓶里蘸上药膏,揞在赵永生的膝盖处磨破皮肉上,说道:”这是副连长自己配调的药,专门用来治疗跌伤、摔伤和烧伤,效果非常好,我在侦察连的时候,他经常拿这药为弟兄们处理伤口,真的很管用。”
赵永生默不作声,嘴鼻喘气一下比一下急促。待到陈瑞揞完药膏之后,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向陈瑞问道:”陈哥,明天是刺杀与格斗训练吗?”
“是的,我们二排是拼刺训练,一排是侦察兵捕俘刀训练,因为吴排长跟我一样,也是从师属侦察连出来的兵。”
陈瑞说着话,打开一瓶红花油,准备涂在赵永生四肢的关节部位,可一见到赵永生遍体鳞伤的情状,深感揪心,知道战术动作训练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在地狱里饱受酷刑残虐。当下心想:冯连长虽然带兵极严,但是相当善解人意,张排长也是典型外刚内柔的人,三班长更是爱兵胜过亲兄弟,不如到他们面前去替赵永生说说情,兴许能得到他们的体谅,明天不让赵永生参加刺杀和格斗训练了。
言念至此,他便殷勤地对赵永生说道:”小李,你身上到处都是伤,拼刺训练的动作太复杂,就你这身体状况,肯定受不了,不如回头我去给张排长反映一下,看能不能准许你明天不参加训练,好好养伤。”
陈瑞话音未毕,赵永生执拗地道:”不,我能坚持,这点小伤难不到我。”
陈瑞悻然道:”你这是何苦呢?”
“为了证明我是个真正的军人,不是懦夫。”赵永生的语气坚决如铁,令陈瑞为之心生敬意。”
陈瑞愣愣地看着赵永生,惑然地问道:”小赵,你这样拼命究竟图什么?你又不争取入党、提干、套转志愿兵,只是为国家尽尽义务。”
赵永生坐起身来,神情肃穆地望向陈瑞,义正辞严地道:”第一、当一名铁血军人是我儿时的梦想,第二、军人必须要有钢铁般的意志,在艰难困苦面前绝不能低头,能坚持就一定要坚持,绝不当懦夫,第三、我家境十分穷困,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难得的淬火机会,将来退伍复员后,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艰苦奋斗,创造美好的生活,第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现在训练勤苦一些,上战场与敌人拼命的时候,生存的几率要大一些。”
赵永生的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使陈瑞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他自己当年是在活阎罗连长的无情逼迫下,在战友们的不解和责难之下,不得己而卖力拼命,跟赵永生相比,多少有些被动,也怀有极强的功利心。
心念之中,他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对赵永生说道:”兄弟,像你这么拼命,又没有个人小九九的兵还真是难得一见,我算服你了。”
营地中央洼陷不平的空地上,一排的战士们排列好队形,干过侦察兵的排长吴涛跑步上前,对正背手跨立,神情庄肃的邓建国举手行礼,朗声汇报道:”副连长同志,一排全体集合完毕,正准备进行侦察兵捕俘刀训练,请指示。”
邓建国扫视一眼队列,由于地势的原因,队列不是很齐整,但战士们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手持56三棱钢刺,跃跃欲试。
他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大家的精神劲头,当下洪声道:”开始训练。”
“是。”吴涛轰诺一声,旋即转身奔至队列前,一声令下,蓄势待发的战士们一齐展开动作,刷刷拉拉地以拳列队形散开,迅即两脚并拢,两臂微屈,右手持握三棱钢刺,刺尖向右略成水平,左手握拳,拳眼向里,距胯约十厘米、头向左甩,呈格斗准备姿势。只见他们个个面色冷峻,目光锐利,衬着手里的三棱钢刺,迸发出森森寒气,令人望而起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