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未有涉世,胸无宿物,听说刘指导员曾经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不禁心生崇敬之情,非常乐意照顾指导员的生活,并竭诚帮助昔日的大英雄重新振作起来。这时,他见指导员迟迟未跟上来,便放慢脚步,回头高声喊道:”指导员,速度放快一点,我们七连今天早晨要配合三连演练五公里奔袭并抢占山头,冯连长和三连长约好了,要比一比谁的速度更快。”
小李一边不停地往前奔跑,一边不时地回头催促刘远志要加快速度。而刘远志在后面磕磕碰碰,慢慢腾腾,一溜歪斜地跑着小步,始终跟不上来。
蜿蜒盘曲的山道坑坑洼洼,崎岖而狭窄,一眼望将上去,一片浑浊,分不清哪处高,哪处低。
刘远志既惧怕踩上毒蛇,又对地雷心存余悸,一路之上,提心吊胆地紧跟在小李屁股后面,睁大眼睛紧盯着小李的双脚,心想:只要沿着这娃子踩过的地面去准不会有事。
突然之间,他踩到一块苹果般大小的卵石,脚下打了个滑,身子登时不稳,摇晃了两下,朝后一仰,咕咚的一声,跌坐了下去,赶紧反手撑住上身,一双肉掌给地面上的碎石子硌得生疼无比,帽子也滚落在一边。
小李听到响声后,心里一惊,疾忙停步转头,见指导员正跌坐在地上,赶紧箭步奔上去扶起刘远志,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土,殷切地问道:”指导员,没摔伤吧?”
刘远志指了指掉在旁边军帽,推了一下小李,说道:”没事,把帽子给我捡起来。” 小李哦了一声,连忙跑去为他捡帽子,他伸手去搓揉屁股,显然屁股猛烈地碰撞在硬撅撅的地面上,自然是吃痛不轻。
要知道,刘远志在军部担任宣传干事的时候,散漫邋遢的名气丝毫不输于他头上那顶一级战斗英雄的桂冠。出身于将门之家,背景深厚得可以,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无人能及,再加上有一等功臣的荣耀增光添彩,他在机关办公室里可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只要军部的首长们不闻不问,他就泡在蜜罐头里也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那些跟他同级别的甚至高一些的干部,都很迁就他,谨防得罪了他,因为那些干部都生怕日后转业到地方上安排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而他家老爷子又是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就是大军区司令员也得给几分薄面。于是,他天天早晨睡懒觉,天天上班迟到或早退,朋友们都戏称他为”东方睡魔”,”迟来大师”。 他每天睡足之后爬起来,先来一杯香浓的橘子汁或用鸡蛋冲一杯高蛋白牛奶,再来两块美味巧克力或奶油夹心蛋糕……日子过得滋润得让人艳羡不已。他在机关里养尊处优惯了,像如今这样一睁眼就要忙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的基层步兵连,对于他来讲,无异于人间地狱,可叫他怎么撑得下去?
他大概还不知道,同样出身将门之家,同样在福窝窝里长大成人,也同样热衷于享乐的邓建国在对待军人保家卫国的职责问题上,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是那么的恪尽职守,是那么的全心全意,又是那么的无怨无悔。两个革命太子相比较起来,当真是天襄之别,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两人的差别有如此之大呢?这个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刘远志跟着小李在山道上龟速行进,周遭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红通通的太阳爬上了山头,洒下一片柔和的金光,照射得丛林里的雾霭四下消散,驱散了空气里的寒意,送上丝丝暖意,鸟儿也开始发出在新一天的头一声啼鸣。
刘远志跟着小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一座山包的山腰,举起袖子抹了一把热汗,口鼻呼吸粗重,连忙叫住正兀自向前奔行的小李,说实在累得难受,要停下来歇息。
小李见刘远志正要蹲身下去,急忙大声呼喊他不要往下蹲,赶紧活动一阵四肢,要不然会晕厥过去的。
刘远志累得红了眼,对小李的殷勤关心毫不领情,反而觉得这娃子太招人烦,刚想数落小李两句,便听得东首扑扑之声不绝,有无数双脚踩踏着山路,寻声一望,只见冯文山满头大汗地带着全连弟兄返回来了。
冯文山喜笑颜开,似乎对今天的武装越野训练相当满意。冯文山在刘远志面前停下,用温和的目光扫了他一下,见他脸色发青,遍身泥垢,知道他一路上没少摔跟头,便殷勤地问道:”指导员,没摔伤身体吧?”
刘远志摇了摇头,气咻咻地道:”没有,只是累得不行了。”
冯文山愣了一下,欣悦地对刘远志说道:”指导员,我们今天的五公里奔袭训练比预期中提前了整整五分钟,跟我们比抢占山头的三连虽然也比预期中快了两分钟,但还是以三分钟的差距输得心服口服,三连长不得不当面承认他们连甘败下风。”
冯文山讲得神采飞扬,刘远志兴味索然,只是一股脑地喘着粗气,汗水浸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汗液将衣襟和背部肌肉皱皱巴巴地贴合到了一起,确实累得不轻。
他抬起右臂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热汗,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冯文山携带着背包、挎包、手枪、水壶、小铁锹、指挥旗、望远镜等全副装备,身上还挂着两支56式冲锋枪,右肩另外扛着一具40火箭筒。尽管也是汗流浃背,但面上却神采奕奕。
他又观察了一下其他从身边经过的战士,发现这些战士虽然亦是热汗长流,呼吸粗重但很均匀,步速也极有规律性,精神劲更是丝毫不衰,他不禁大为惊叹,自惭形秽地望向冯文山,脸庞微现羞惭之色,怔忡了一下,右手抬起冲冯文山竖起大拇指,煞有介事地道:”咱们七连不愧是响当当的硬骨头连队,我这个当指导员的真是心中有愧,都怪我在机关办公室里吃惯了轻松饭,几年不下基层连队锻炼,竟然落后了这么远,简直跟残废人差不多了。”
他说完,便哭丧着脸,唉声叹气起来。
冯文山见刘远志很难为情的样儿,正想宽慰他两句。这时,有三个战士神情沮丧地赶到冯文山身边,从冯文山身上取下了56式冲锋枪,40火箭筒,一看三人的形态就知他们在奔袭的途中,体力不支掉队了,冯文山并没有责怪他们,鼓励了他们几句,他们灰不溜丢地走开了。
刘远志指了指那三个掉队的战士,向冯文山问道:”他们都是新兵吗?”
冯文山颔首道:”是,都是新兵,咱们连的老兵除了有病外,绝少在武装越野训练当中有掉队的现象。”
他怅然叹息一声,又道:”这两年的新兵年龄普遍比过去要小,尤其是来自城镇的兵,身体还没发育好就送到部队来摸爬滚打,实在让我们这些基层带兵干部于心不忍,说把训练强度降低一些吧,眼下又面临战事,如果平时战术训练抓得太松的话,上了战场肯定后果不堪设想,搞得太过严酷了,他们的身体又受不了。”
刘远志强颜欢笑道:”这是好事啊!小小年纪就来保家卫国,这就叫有志不在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