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一颗心又已经越过千山万水,飞到大学校园里……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很有秩序地涌出教学楼,初恋女友抱着一叠书本,正自随着涌动的人群姗姗地走向宿舍楼,体态婀娜,步履轻盈窈窕,秀发如云,滑腻柔软,随着春风飘舞,油亮而光洁,在人群中一枝独秀,犹如一朵出水芙蓉,如花似玉的迷人风姿,引来无数靓男驻足倾目……
邓建国仿佛看见初恋女友袅袅娜娜地走进了宿舍楼,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一下,他是多么想留住她飘逸的身影,还有回眸的笑容,遮住他心间的战争阴影,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就象那飘忽的风,要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好把它托付在梦中。
邓建国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到迷糊状态,慢慢地尝试着到梦中去享受掷果潘安幽会月里嫦娥的幸福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轰然一声雷鸣,像火山骤发一般来得突兀,靓男美女顿然一下天各一方。邓建国瞬间醒转,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旁边摸枪,就要一个侧身翻滚规避同时出枪,便在此刻,大脑里一激灵,他方始反应过来,耳际里全是唰唰的雨声,雨珠敲打物事的噼啪声。
邓建国扭头一瞥之下,陡见冯文山已经下床,正在扎腰带,腋下挟着手电筒,一看就知道他要冒雨去查铺查哨了。
当冯文山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后,邓建国心中萌生出一阵阵恻隐之情。是的,正因为我们的军队有无数个像冯文山这样忠于职守,无私奉献的基层军官,以及千千万万个虎头虎脑的战士,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没有被蛮夷所吞噬。
战争的步伐正在悄然逼近,临战训练也愈加紧锣密鼓,面对大战在即,血色将至,七连的弟兄们想到很快就要征战沙场,血染战袍了,心绪尽皆复杂,对战争的惶恐、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忧虑、对家乡亲人的牵挂、对女友的依恋、对敌人的仇恨…一应俱全,极大的压力考验着年青士兵们的心理承受力,迫使着他们无法像后方那些同龄青年一样,海阔天空地享受着欢乐和安宁,牵手女友去踏青、邀聚几个哥们去溜旱冰或蹦迪、单独一人去泡录像厅、坐在宽阔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求知……一切同龄男孩子应该张扬的个性对他们来说更不敢奢求,他们正在做好用血肉身躯戍守边关,悍卫祖国领士和民族尊严的准备,他们正在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不仅是生命,还包括青春、爱情、亲情、身体健康、家庭婚姻、甚至是人性……
现在的七连,无论是初来乍到的新兵,还是老练精干的老兵,尽皆在极强心理负担地重压下,反而迫不及待地期望着战争即刻来临,豁出命去放手一搏,总比承受这漫无边际的心理煎熬强。因此,弟兄们在训练时格外卖力气,甚至拿出了上阵杀敌时拼命的猛劲儿。初生午犊的新兵也如小老虎似的生猛起来,有的甚至在赤手格斗训练中摔得头晕脑胀,爬起来还要硬撑着上,有的在攀爬越障训练中跌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仍旧跟不怕痛的铁金钢一样,继续炫耀着雄性魅力。闲暇之时,谁都急着找事做,三棱枪刺拆了擦,擦了又装,甚至连子弹也要一颗一颗地擦拭,生怕在战场上突然子弹哑火或卡壳。弟兄们一刻也不愿闲着,似乎紧张而忙碌的临战训练和战备工作更能有效地释放心理压力。
这一日,张召锋集合二排全体战士,邓建国要向他传授白刃肉搏技能。
队列前,邓建国从张召锋手里接56冲锋枪,熟练地拆下三棱钢枪,把冲锋枪递还给张召锋后,他右手正握钢刺,刺尖朝上,置于胸前,一缕血色残阳斜照在惨白刀身上,白里透射出凄红光华,迸发着森然寒气,衬着邓建国冷峭的俊面,深邃犀利的秀眸,还有一双入鬓的剑眉,凛然生威,令人不敢逼视。
张召锋脸庞坚毅,虎目圆睁,陡射出如电的精芒,直瞪瞪地照向邓建国,但却被对方隐含冷凛杀光的眼神所震慑,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像张召锋这样久经战阵的资深老兵尚不敢直视邓建国的寒峭面庞,其余人等尤其初出茅庐的新兵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赵永生甫一接触邓建国的酷厉眼神,登时背脊生起浓浓的寒意,陡觉腿酥脚软,身子抖抖索索地打颤,刚刚结束十公里武装长途奔袭训练,本来已是累得遍体生津,他竟然感到寒气袭体,额头上鬼使神差般渗出冷汗珠来。
邓建国双目如灯,遍扫众人,见各人噤若寒蝉,不敢直视自己,似乎这把在平时战士们司空见惯的三棱钢刺,一到自己手里居然莫名其妙地生发一种神奇的魔力,骇震得战士们心惊胆寒。
他发现在众人只有陈瑞一人神色较为肃然,不见惧意,脑海里灵光乍现,蓦然一下意识到其中的缘由,因为不久之前,自以身涉险,单枪匹马在异域丛林里以寡凌众,杀得数百倍于己的敌人尸横遍野,死伤惨重,而溅血残命,杀人如麻之后,全身自然便会蓄积着厚厚的暴戾之气,深深地浸入到骨子里,久久挥散不去,致使举手投足间便有一股狠劲,如今他持刀在手,无形中当暴发出一股锐不可挡的猛锐杀气,非寻常战士所能抵御。
邓建国立时悟到一个道理,若想让中国军队强悍无敌,战士刚勇狠辣,非得要战火来磨练才行,诚然,这需要付出巨大而惨重的代价,但又是必不可少的。军队的战斗力从何而来?他算是切身领悟到了。
他知道只有经过一场残酷的战争淘汰赛后,侥幸存活下来的战士才能跟自己一样盛气凌人。他沉思了一下,边用右手把玩着钢刺,边告诉大家,三梭钢刺没有扁平刀身,两侧均不开刃锋,只有三棱形状的刃口,只能捅不能砍削斩劈,功能单一,但很适合普通部队的步兵在战场近身肉搏之用。
邓建国讲了几句后立觉这样空泛而谈,太索然无味,当即决计找个人出来对练两手,让大家眼见为实。
言念之中,邓建国右手向外一扬,甩出钢刺,噔的一声响,钢刺深深扎进右首的一棵芭蕉树的枝干内,没得险些连刀柄都不剩下了。他右手向前一伸,手掌摊开,五指并拢,指向队列前排左起的排头兵。
排头兵赫然是新兵陈广锐,邓建国右手四指向内弯了两弯,示意陈广锐出列。
陈广锐愣怔一下,侧脸瞅了瞅身旁的战友,从肩头取下56冲锋枪递给战友后,有点憷场地出列,快步走到邓建国跟前立定。
邓建国从腰后的武装带上抽出一把木制枪刺,与实物大小长短相当。他冲神情甚是怵头的陈广锐点点头,甩手将木制枪刺抛过去,喊了声接着。
陈广锐赶紧探手接过木制枪刺,怯生生地瞥了邓建国一眼,迅即把目光朝旁边移开。
邓建国对战士们说,下面给大家展示三棱枪刺攻击与防卸技能,然后右手一拍胸口,要求陈广锐用木制枪刺朝自己的胸部招呼。
邓建国活动了两下手腕和手臂,双脚自然叉开,强颜微笑一下,神态悠然地面对着大家。
众目睽睽之下,陈广锐退后几步,双臂微微蜷曲,两手紧握木刺,置于胸前,刺尖斜斜朝上,神色极是惶恐地盯着面前的邓建国,如突然撞见猛兽一般。
此时,邓建国的脸庞上荡起几丝童稚般的笑纹,全然没有了适才的寒酷,只是眼神还是犀利不减,他见陈广锐畏畏缩缩,迟迟不敢出招,心里不免有点失望之意,当下神色倏然寒凛,厉声喝令陈广锐右手正握刀,竟然向他发出了弓步上刺的口令。
陈广锐本就悚头之至,迟疑不决,他这么一发怒,更是火上加油,陈广锐顿然腿脚打颤,双手瑟瑟发抖,连脸色都变绿了,木刺已握持不住,叭的一下掉落在地面上,现场响起一片唏嘘声。
邓建国吐了一口长气,失望地摇了摇头,心知自己杀气迫人,要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兵跟自己动手,委实太过勉为其难,还是通过老兵来潜移默化的影响新兵才是。
心念之中,邓建国见陈广锐哭丧着脸,诚惶诚惶地弯腰伸手去地上捡那把木刺,当下不责罚他,冲他哂然一笑,摆了摆手,叫他立即入列。
在战友们骇异、鄙薄、不理解和责难的目光下,陈广锐灰头土脸地返回队列,他心知肚明,这下可把人给丢大了,免不了要被众位战友所唾弃,自己往后只怕无颜在班里立足了。
邓建国偷眼一瞥,见陈广锐归队之时,张召锋正狠狠地瞪着陈广锐,眼神饱满无尽鄙夷和怨艾之意,心下了然,张召锋是刚烈勇锐之人,生平最为祟敬铁骨铮铮的血性硬汉,痛恨怯懦之辈,陈广锐畏首畏尾,面对强敌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此孬兵,怎能不让他嗤之以鼻,更何况这种孬兵还编在他的排里,一旦传扬出去的话,端的令他颜面无光。由此可见,陈广锐定然要被他这门大炮轰得体无完肤。
真正的铁血军人皆会鄙弃弱者,邓建国亦然,但是他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忧心张召锋不通情理,日后会为难陈广锐,便郑重其事对大家声明,自己在过往的战斗任务中杀人如麻,身上蓄积的杀气过重,陈广锐是新兵,面对自己腿脚发软是正常之事,大家要勇于谅解,要多鼓励,多激发他的斗志,不能再给已经够悚惧、羞怯和愧痛的他施加心理压力。
邓建国不但勇贯三军,而且豁达大度,再一次将大家深深地折服。邓建国趋热打铁,要求老兵自告奋勇地上来与自己比划,好给新兵做个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