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山想了想,连忙走到指挥位置上打圆场,展颜微笑地对大家道:”同志们,副连长的枪法和武艺我们都看到了,今后我们大家一定要向他多学习,多讨教,只有像他那样练就一身硬功后,我们上阵杀敌才能取胜,才能少流血。”
冯文山说完后,侧脸向邓建国使了使眼色,邓建国立马会意过来,决定见好就收。
他稍加思索,神情凛然地看向 面前的一众虎彪彪的战士,语重心长地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亡,也更清楚不少刚刚下连的小兄弟有极强的畏战情绪,这很正常,我也曾经有过。但是我们身为解放军战士,人民的子弟兵,边疆人民遭到外侮,生命财产受到威胁,日子过得很不安宁,为了我们的人民能够安居乐业,我们这些人民子弟兵必须要勇于奉献,敢于战斗,不怕牺牲,我们要对得起人民的钱粮,对得起我们身上的军装,维护得起我们中华民族的尊严,维护得起我们中国军人的荣誉。”
微微一顿,他声色惧厉地道:”大家必须给我记住,今后上了战场,跟敌人正面交锋,一定要抱着以死求生的心念,而不是什么以死求荣。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谁要胆敢在敌人面前熊包或是临阵脱逃的话,我姓邓的第一个不饶他。”
讲到这里,邓建国偷眼瞥向那些刚下连的新兵战士,察看出他们的脸上渐渐浮露出丝许豪勇之气,心头不禁沾沾自喜。不难看出,他言传身教,双管齐下,慢慢地将潜藏在那些新兵战士血液里的血气之勇激发了出来。
邓建国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唇,平和了一下激情,想了想,安祥地对大家说道:”其实我跟很多新兵兄弟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一提到上战场杀敌人的事,我就腿脚发软,心里惧怕得不得了,后来打过一仗后,这种惧意也就烟消云散了,再上战场时,我就变得像现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说到此处,他伸手指了指伫立在身后的陈瑞,和颜悦色地对兴味浓厚的战士们说道:”这是我从师直属侦察连挖到七连的神枪手陈瑞,他跟我一样,也在战场上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过,对战场的残酷性也是深有体会的,对敌人有几斤几两更是再清楚不过了,大家不妙抽空向他多请教,这里我就不多吹嘘我自己有多么神勇了。”
邓建国寻机把陈瑞介绍给了七连的弟兄们,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陈瑞投去。陈瑞被邓建国在众人面前一夸耀,面上神釆奕奕,心里乐不开支。他是个善良老实的人,不懂得偷合苟容,巧言偏辞,因此当了这几年的兵,一直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在世人面前风光一回,当然欣喜无比,也算满足了那一点点微小的虚荣心吧!
此刻,尤其是那些新兵战士,他们用激奇和艳羡的眼光注视着背着79式狙击步枪的陈瑞。他们一定有些奇怪,陈瑞怎么连集合都枪不离身?是不是因为这里是战区随时都要提防敌军突然来袭才这样呢?可是除了站岗执勤的哨兵外,现场没见有其他的老兵背枪。他们不明白,在战地里狙击手从来都是枪不离身的。
解散过后,陈瑞急忙拉住邓建国,满脸焦急之色,难为情地说道:”副连长,我今天晚上睡那里?你总不能让我在睡你们连部的屋檐下吧?”
邓建国哈哈一笑,吊儿郎当地道:”你是说没地方安身了是吗?放心,他们会给你安排的。” 说完,邓建国抬手一指,陈瑞转头看去,见有一大群战友向围拢上来。
邓建国推了他一把,笑嘻嘻地道:”瞧,你挺受他们欢迎的,好好跟他们交流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扭头回连部去了,大群战友将陈瑞环围起来,开始对他问长问短。他不是一直抱怨没机会出风头吗?这一下可遂他意愿了,也够他忙乱一阵子了。
夜幕降临了,邓建国结束忙碌的一天,懒懒地靠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端着一杯水,点上一根香烟,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冯文山正坐在办公桌前,借助昏黄的烛光,专心致志地翻看花名册,熟记刚下连的一群新兵战士的姓名。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对战士非常关心的基层带兵人。而邓建国虽然当过一段时日的排长,但除了对手下战士的军事训练抓得极为严苛外,在日常生活中却对战士关爱得极少,甚至有些冷漠,要不是在上次深入敌后执行营救任务时,他为了掩护小分队的战友们安全撤退,挺身而出,孤军杀入重围的英雄壮举,手下的战士还真发现不了他是个敢为战友兄弟披肝沥胆,两肋插刀的忠义汉子。也许是因为他这种出身于显赫之家的孩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和娇气,个性较强,跟大多数来自农村的战士存在着学识、眼界、思维、认知等方面的差异和隔阂。一言敝之,他虽然很喜欢那些农村兵的勤奋、善良、诚挚、纯朴的品质,但很厌恶那些兄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泥土气息。
邓建国在百无聊赖之际,想起了七连的四个排长,其中个性最为与众不同,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当数自称大炮的二排长张召锋来。他觉得此君心直口快,而且嫉恶如仇,是条硬汉子,很对他的胃口。
于是,他打算从冯文山口里了解此人的来龙去脉。可是,他刚想开口发问,一眼瞥见冯文山正在凝神专志的看着花名册,便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只是抽出一根红塔山香烟递到冯文山的嘴边。
冯文山将烟叨在嘴里,伸到烛火上点燃,使劲吸了一口,主动搭话,说道:”现在这批新兵的年龄普遍偏小,不少都是65年出生的,甚至还有几个不满17岁的孩子。”
邓建国心里不屑地道:这不算什么?我的年龄还没他们大,不一样跑来保家卫国吗?这叫有志不在年高。
他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笑盈盈地道:”这么小就跑来当兵,他们的家长不真舍得?”
邓建国这话显然说到冯文山心坎上了,他脸色变得有些颓靡,无奈地叹息一声,沉重地道:”小邓,我们的战士大多数都来自农村,你是城里人,可能不知道农村生活条件的艰苦程度,可能更不理解当兵这条门路对农村孩子的重要性。”
冯文山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慢慢吐出来,语气凄切地道:”你是不知道,走当兵这条路对于咱们农村孩来说简直就是过独木桥,可每一年的征兵名额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成百的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竞争激烈得让你难以想象,很多孩子千方百计地涌进这革命的队伍中,力图凭借农村孩子勤劳吃苦,坚韧不拔的先天优势来获得升迁,争取个好出路,不再回到穷乡僻壤里去扛锄头,可是到最后又有几个人能达成夙愿呢?有的人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忍气吞声好几年,结果还别说入党提干,连个副班长的位子也没捞上就卷起铺盖回家了,而有的人却丧失了农村孩子本该有的老实善良,温厚本分,学得猴精了起来……唉…”
冯文山喟然长叹一声,神情极是怅惋和郁悒,不想再说下去了。
邓建国心里有些愧痛和歉疚,他出身将门之家,家境殷实,自幼从不缺衣少粮,当兵对他来讲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一个男孩子转变成一个男子汉的淬火过程而已,根本不曾想到这竟然是很多农村孩子鲤鱼跳龙门的重要机会。因此,在这之前,他听到陈瑞那催人泪下的诉苦后,当时就骇震住了,如今冯文山又这么如诉衷肠的一说,更加深了他对农村兵的了解和关注。以他现在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和微浅的社会阅历,是很难想象到中国偏远农村是什么的生存环境?中国农民渴求逃离穷山恶水,穷乡僻壤的愿望是何等的迫切和强烈!他更不会意识到这种靠当兵逃离土地的现象将会随着改革开放逐步深入,社会的不断进步,人们思想的解放和眼界的开阔而愈演愈烈。
邓建国沉思片刻,又递给冯文山一根烟,话锋一转,向冯文山问起了那个让他饶有兴味的张召锋,并称赞张召锋是一个仗义执言,愤世嫉俗,刚正不阿的硬汉子。
冯文山有点意外,讶然地望着邓建国,来了劲儿,眉飞色舞地说道:”小邓,还真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看人的眼光还蛮准的,你说的很对,他确实是个心直口快,口没遮拦的人,看谁不顺眼就说谁,而且从来不留情面,可没有少得罪人。”
邓建国兴味浓浓,说道:”看来他这门大炮的确名符其实,炸过很多人。”想了想,又往下道:”看他的年纪似乎比你还大,论资排辈的话,怎么说也该是个正连职干部了,为什么还是个小小的排长?”
冯文山惨然一笑,叹息道:”你是不知道,上面领导已经把他当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邓建国怦然心惊,暗想:从自己此前的遭遇上来看,中国军队的体制很僵化,官僚现象十分严重,连自己这样的将门虎子都不怎么得志,像张召锋那样刚肠嫉恶,光风霁月,敢于直言不讳,富有一身浩然之气的硬汉子恐怕就更不受人待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