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山接着把另外两位排长一一给邓建国作了介绍。除了一排长吴涛在侦察连就跟随他鞍前马后一段时间外,其余的排长他都素昧平生,但他看得出来,这些排长都是优秀战士提干,没有上过军事院校,学历尚浅,但长期在基层摸索,经验相当丰富,对带兵还是很有一套的。
三排长乍猛地向邓建国问道:”听说副连长是军校大学生?”
邓建国开诚布公地道:”陆军学院侦察指挥系,也就是个小小的学生官罢了。”
三排长想了想,说道:”听说副连长曾在敌国北部一人单挑近三百名敌军特工部队?”
“那里,别听吴排长吹了。”邓建国不想那些过往云烟,连忙岔开话锋道:”对了,怎么不见指导员呢?”
冯文山哦了一声,连忙道:”李指导员三天前突然接到了调令,到干校学习去了,新调来的指导员估计还有几天才到。”
邓建国心下甚为骇异,暗忖:我军向来都是政治挂帅,思想教育是重中之重,眼下大战在即,上级既然调换一线步兵连的政治主官,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反常了。
邓建国正在揣摩着上级的胡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忽然听得张召锋一本正经地道:”原来的李指导员人可好了,不但文化水平高,军事素养过硬,而很会为人,我打心眼里佩服他。”
张召锋这么一说,邓建国对那个李指导员来了兴趣,他一向看不起那些能说会道,舞文弄墨,军事战斗技能不过尔尔的政工干部,既然连张召锋这样刚肠嫉恶,心直口快的人都把那个李指导员钦敬得不得了,然则此人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心念之中,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冯文山,问道:”听张排长这么一说,这位李指导员的来头还不小,是吗?”
冯文山颔首,娓娓道来:”李指导员是65年从军校毕业的,是正二八经的军校大学生,军事战斗技能没得说,56半自动步枪,三百米半身靶,枪枪上靶,从来不低于8环,56冲锋枪一百五十米侧身跑步靶也不在话下,五四手枪,二十五米以内,命中靶心是稀松平常之事。他来我连工作还不到半年就跟战士们打成一片,嘘寒问暖,深得人心。”
邓建国嗯了一声,心想:这位李指导员的确有两把刷子,不是泛泛之辈,像这样能文能武的基层带兵干部真是天外飞仙。他蓦然觉得很不对劲,转念一想:李指导员是65年毕业的军校大学生,到现在就是再怎么不济,也应该是个正营级干部了,怎么可能还是个连级指导员呢?难道此人又是因为个性太强,愤世嫉俗,超然物外而不得志吗?
只听冯文山长叹一口气,怅惋地道:”按理说,以李指导员的学历,才能和人品,现在早该是正团级别了,只可惜他时运不佳,刚毕业就赶上了**********,他所任职部队的老首长遭到冲击,他站出来极力回护老首长的荣誉,结果官职被削,关进牛棚,遭到非人折磨,好不容易挺过来之后,从此心灰意冷,回到老家过起了土里刨食吃的农村生活。五年前的那场大血战过后,我师的王师长,也就是他的学长,深感我军人才凋零,得知他在老家靠耕地养家糊口,觉得十分可惜,就千方百计地利用各种关系,各种渠道,把他挖进A师来。”
邓建国不愿思索十年浩劫究竟埋没了多少青年才俊?究竟对国家和军队的发展带来了多大的阻碍?因为那个恶梦年代实在太令人心寒齿冷了。他欣悦一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对冯文山说道:”这么说我们的师长慧眼识英才,知人善任,令李指导员冷却了多年的热血又沸腾了起来。”
冯文山道:”是的,他重新振作起来后,拒绝了一切升迁,坚持要脚踏实地,重新从基层干起,从82年到现在的两年里,他先后在B团的四个步兵连里担任过连长或指导员,而且还干得相当的出色,他这次去干校学习培训过后,直接就调到团里去工作了。”
邓建国好像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从裤兜里又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红塔山,撕开包装为在场的众位干部发了一根烟。
冯文山接过香烟,仔细地瞅了瞅烟把上的牌子,横放到鼻孔前闻了闻,迟迟没有点上,似乎舍不得抽。
张召锋看了一眼邓建国正往裤兜里塞的烟盒,舔了舔厚嘴唇,嘿嘿笑道:”副连长抽烟的水平不低,家境一定很殷实,一定是富农成份吧?”
“现在都改革开放好几年了,那还分什么富农贫农。”邓建国哈哈一笑,话归原题,向张召锋问道:”那你们舍得李指导员走吗?”
张召锋抽了一口烟,情绪激越地道:”当然舍不得呀,像他这样文武双全,爱兵如子的好干部,谁不敬重,谁不拥戴,能跟他一起共事是我们最大的荣幸,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第一个跳出去为他挡子弹。”
听到张召锋慷慨激昂的一番话,邓建国感同身受,心想:如果上了战场的话,我相信吴涛和陈瑞会义无反顾地为我挡子弹,我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七连的任何一名指战员也会毫不犹豫地为我挡子弹。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像上次在敌国北部执行任务一样,只身挑战数十倍乃至数百倍于己的敌人,竭尽全力地避免七连的弟兄遭到敌人的伤害。
忖思之间,邓建国感慨地道:”这位李指导员真是深得人心啦!”
吴涛一直缄默不语,这时插口道:”听说他每次从任职的连队调走时,战士们都哭天抢地,舍不得他走。不知道新调来的这位刘指导员是个怎样的人?”
炮排排长叹息地道:”希望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混世魔王陆昆。”
一提到陆昆这个名字,张召锋就极其反感,当下情绪激愤,粗声大气地道:”要是新来的这个刘指导员像过去那个下连代职搞曲线调动的陆昆一样玩忽职守,我不把他轰走就他妈不姓张。”
邓建国心想:炮排排长说的这种可能性会很大,如今的军队走后门,拉关系已经形成了风气,高干子弟没有几个像自己这样脚踏实地,埋头苦干了,不是他们不具备自己这样的资质禀赋,而是他们压根不愿意有所作为,谁不想贪图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那个父辈想看到自己的子弟吃苦受累,在艰难困境里挣扎着成长。因此,来前线镀金捞取政治资本,以便往后好顺理成章地向高处升迁的高干子弟不在少数。自己若不是有个风骨峭峻,两袖清风的父亲,只怕也跟那些好逸恶劳,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一丘之貉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在祖国的南疆浑洒着热血,书写着铁血青春。
急敛心神,他拍了拍张召峰那宽阔的肩膀,微笑道:”有了你这门大炮,那些新时代的八旗子弟可就得屁滚尿流了。”
就在此刻,邓建国忽地听到有人吹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声,外面顿时响起一片扑扑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怔,立马会意,冯文山将全连的战士集合在一起,要给他举行就职仪式。他望着冯文山,笑呵呵地道:”老冯,我区区一个副连长,何德何能?还要劳烦兄弟们在百忙之中抽空为我举行就职仪式。”
张召峰裂开一张大嘴,露出两排齐整而洁白的大牙,哈哈笑道:”咱们师首长手中的利剑大驾光临我七连助阵,岂敢有怠慢之理。”
冯文山咧嘴笑了笑,煞有介事地道:”是的,战士们听说咱们师威名喧赫侦察兵高手调来我七连担任副连长了,都非常地高兴和好奇。”
炮排排长笑着对邓建国说道:”所以战士们都吵着要见见你。”
邓建国心知肚明,自己虽然只是个副连长,按照部队约定俗成的惯例,平时只管一些后勤事务,但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自己的英雄形象已经在七连的指战员心目当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恐怕以后还得分担连长冯文山的军事训练工作了。心念之中,他欣然笑道:”大家如此抬爱我这个小小的学生官,我真是不甚荣幸,大家以后还是叫我小邓吧!那样更亲切些。”
连部吊脚木屋前有一大片空地,七连的新兵和老兵以排为单位,排列好队形,冯文山神色庄严地站在指挥位置上,邓建国位于他的左后侧,面色冷峭地扫视着队列,陈瑞在邓建国身后立定,有些讶然地注视着七连的弟兄们。
冯文山左手指了指邓建国,声若洪钟大吕地对战士们介绍道:”同志们,这位就是从师部直属侦察连调到我步兵七连的新任副连长邓建国,也是我A师大名鼎鼎的侦察兵高手,孤胆英雄。”
邓建国立即趋前一步,举手向全体战士敬礼,致意。
如雷轰响的掌声顿时震彻云天,但很快便鸦雀无声。
邓建国双眼如灯,目光瞥处,见在坑洼不平的场地上,四行横队排成四条笔直的一线,人人挺胸收腹,个个神情肃然,站若渊耸岳峙,纹丝不动。就连刚刚下连的新兵们也在极短的时间里进入了状态,融进了连队这个大家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