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之间,邓建国只觉得平时挎在肩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81-步枪,到现在却变得如同一根五百斤重的铁棒压在右肩膀上面,使他每移动一段距离,都要费出比平时多出几倍的力气,而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腰部酥软,双腿像灌满铅似的僵木无比。
他咬紧牙关,艰难地走出十多米远,停下来,喘上一口气,又接着向前行军,如此循环,瘦削身形病病歪歪,像极一个八旬的老年人。
他委实太需要养精蓄锐了,可是他却没有机会,因为敌情的威胁随时都可能逼近前来。敌人虽然通过种种迹象断定他已经坠崖身亡,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敌人肯定会追踪到山涧里来寻找他的尸体,如果发现他还没有死的话,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双手不但沾满了敌军士兵和民兵的鲜血,摧毁了敌军步兵第五师的后勤补给站,残杀了”丛林变色龙”特工团的副团长阮世雄,河内总参情报处特工队的精英胡先勇,还刺杀了敌军王牌31FA师主力团的团长,更将军区参谋长胡国伦打得半身不遂。
他已经欠下敌军太多的血债,是敌军高层焦头烂额的心腹大患,是敌军士兵们切齿痛恨却又心存惧意的魔鬼尖兵,他若是真落到敌军手里的话,岂能不把他生撕活裂,大卸八块?
设若敌军将魔鬼尖兵斩首示弱的话,不仅为二百多名战死的士兵和民兵讨回了血债,振奋军心和士气,还拔除了一颗可恶的毒牙,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军队就损失了一个武艺精湛,单兵战斗技能和实战经验无与伦比,而且见识广博的踔绝之才,中国侦察部队作战实力的稳步提高就会受难以估量的影响。
邓建国心系祖国和战友兄弟,拖着极度衰惫而困顿的身体,只身跋涉在怪石峥嵘,草木蔓生,阴暗萧森的山涧里,举步艰难但又不停地往前行军。
他磕磕绊绊地走出了两里地,累得遍体生津,甫一停下脚步来,只觉得四肢宛似同躯干分裂开来,嘴巴鼻孔里喘出的粗气也带着火炙般的热辣气息。
他心下了然,以自己现在这种龟速行军,即使马不停蹄地坚持到天黑,也休想走得出五里远的路程。
他心里叫苦不迭,但又不得不勉强自己硬撑下去。是的,那么多精明强悍,老辣刁钻的敌军特工队员都被他杀得丢盔弃甲,豕突狼奔。那么多颗82毫米迫击炮弹铺天盖地向他狂轰滥炸,竟然还是让他从炮山火海里溜之大吉,使他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会跨不过眼前这道坎。
山涧里静寂得毫无生气,除了作战皮靴踩踏草地的脚步声就是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气声,邓建国不时伸出右手去从擦过身边的野芭蕉树叶楸下一大片嫩叶,塞进嘴巴嚼烂,而后使劲往肚里咽,那种味道真让人不敢恭维,但这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谁让魔鬼尖兵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得要补充能量才行,更何况他已经衰疲至极。
他出了山涧,沿丛林与河道相接边缘行进,又征服了两里路程,他投进一片苍翠丛林,刚走出二十多米远,一阵眩晕蓦然罩体袭来,他胸口烦恶难当,眼前登时一片混浊,身子不由得向前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下去。他右手臂紧紧揽住一棵木棉树,方才勉强拿桩站稳。而后他取下水壶,用嘴拧开盖子,包了一大口水在嘴巴里,慢慢地往下吞。
邓建国抱着碗口粗的木棉树,喘歇调息片刻,刚才躁急而胡乱跳颤的心脏渐渐有了节奏,急骤而紧促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均匀起来,体力恢复了不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便即逼迫自己强打精神,加快步伐朝着祖国的方向行进。
林子深处看上去显得黑咕隆咚,静寂得落针可闻,让人宛若置身于森罗殿当中,时不时传来两声怪鸟鸣泣,听得让人心惊肉跳。在这样鬼气森森,幽寂而萧然的莽林里面孤身行军,即使邓建国这等浑身是胆的勇士也不期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邓建国正自艰难行进间,倏然听得前方丛林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细微得像春蚕在啃噬桑叶,如果不是在寂静如死的丛林里,就算他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魔鬼尖兵,恐怕也不见得能轻易就察觉得到。
邓建国骇然心惊,精神陡振,迅急闪身隐蔽在一棵粗大的树后面,右手将SVD狙击步枪轻轻靠在树干上,随即从肩头取下81-1步枪,把射击状态调整为连发。因为在茂密的丛林里突然遭遇敌人,彼此相隔距离最多不超过百米范围,狙击步枪远不及火力密集,持续性强的自动步枪管用。
邓建国隐藏在大树后面,慢慢地从树干右侧探出半边脸颊,察视前方丛林的敌情,两耳高高竖起,凝神倾听身后和侧翼的异状。
树冠遮天蔽日,林中昏天黑地,再加上阴暗天气,雾霭沉沉,林子里更是一团混浊,就算邓建国自幼冒险苦修少林罗汉功,目力奇佳,但也只能察看到二十米左右的范围。是以,邓建国只得全凭双耳来察探敌情变化,但是沙沙的脚步声响却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神一凛,穷尽目力,察视近距离的草木变化,一切都那么平静如旧,似乎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人类在这附近活动。
他当然不可能怀疑自己因为紧张过度而产生风声鹤唳,草林皆兵的错觉,他坚信自己的听觉和感觉一定不会出错,肯定有人在林子里出没,而且是训练有素的丛林战高手,只是他一时无法断定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邓建国暗忖:看情形,来者的丛林战水平已然登堂入室,极可能是找不见自己尸体,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和脚印跟踪而来的敌军特工队员。
他心知肚明,在正常情况下,以他的强悍实力,单枪匹马收拾一个排的敌军普通士兵是稀松平常之事,搞定一个班的特工队员也不是难事。可是现在呢?疲累、伤痛、饥饿宛似三座巨峰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体孱弱得几乎连三四个普通的大汉都不一定能摆得平。 如果真有敌军特工队员在暗中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话,那形势对他可就大为不妙了。
他心下一横,万一真是敌人的话,大不了豁命一拼,实在寡不敌众了就设法与敌人同归于尽。
空气骤然呈现出无比的紧张,犹如厚重的铅块,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
邓建国凝神静气,以不变应万变,因为情况不明,敌友莫辨,加之身体不适,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突然间,他瞥见右前方两点钟方向,有一条体态硕壮的人影,在林木间东一拐,西一晃,像魑魅一样。只不过那人的身形不够轻灵,闪避动作的速度稍显涩滞,时不时传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尽管如此,那人的丛林战水平也达超凡脱俗的境界。
邓建国怦然心惊,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不敢稍有怠忽,便即尽量将身体左侧、左大臂、左膝紧靠树干,右脚稍向后蹬,主眼通过81-1步枪的准星,寻找定点位置,但由于那条人影的战术规避动作无规律可循,他根本无法锁定目标,计算前置量。
俄顷间,那条人影已经掩近至邓建国前方十米范围内,邓建国看得更加真切了,那人背虎熊腰,身躯凛凛,邓建国虽无法看清他的面目,但他的身影形貌是那么似曾相识。
邓建国心神一怔,忖道:来者的一举一动自己都熟悉,难道他是…
蓦然间,那条人影侧身一跃,扑进旁边的灌木丛里,树草剧烈摇晃几下,他人影已经消失不见,要不是衣袂带得树枝草叶摇摇曳曳,簌簌作响,让人还不得不疑心他是鬼魂。
邓建国心知情况不妙,自己的形迹已然败露,倘若真是敌人的话,以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恐怕会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