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国兀自愣神之际,忽然听得哒哒哒的一阵脆亮枪声从右首响起,一拨弹雨狂扑而至,齐刷刷地扫断了一片茅草。
邓建国激灵灵地打了两个寒噤,幡然醒悟,有敌人乘自己不备偷偷地摸上了山头,已经察探到自己藏身的大概方位,正在进行火力侦察。
不错,敌军连长刚才派出三个老练精干的士兵,绕道爬上山头,搜索邓建国的行藏,但山头上草木丛生,他们难以找到邓建国的藏身的方位,又对邓建国的枪法心生惧意,自然不敢贸然闹出动静,以免打草惊蛇,不会给他们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他们便小心翼翼地在山头上搜索邓建国的踪迹,不知不觉已经逼近距离到邓建国藏身的位置不及三十米处。本来若是邓建国潜伏着纹丝不动,他们就是在邓建国附近经过都很难发现,然而邓建国却在这个位置连开两枪,又不及时转移,他们当然也就通过听声辨位,寻索到邓建国藏身的大概位置。他们不敢贸然冲上前去,索性对邓建国藏身的位置连发扫射并投掷手榴弹,逼得邓建国无所遁形。
轰轰的两声爆炸在邓建国右侧不远处响起,弹片四散激射,冲击波卷扬起树枝草叶,纷纷扬扬地抛到半空。
邓建国的前面是悬崖峭壁,右侧方向究竟来了多少敌人,他一时根本无法摸清,心想敌人已兜抄到侧翼,得赶紧脱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收起SVD狙击步枪,将81-1突击步枪擎在手里,侧头向左一瞧,见没有敌情威胁,便倒抽一口凉气,猛地跃起,压低身形朝左首疾步奔进。
流弹发出尖利的怪啸,不断从他头顶掠过,周围的茅草被打得枝断叶飞。他心知敌人已经发现自己,正追着屁股扫射,当下施展精妙的身法,像游龙一般在齐人深的草丛里东一转,西一拐,忽而一个鱼跃加前滚翻,堪堪地躲过敌人的手榴弹,忽而侧身后倒,避过敌人的冲锋枪扫射,战术趋避动作灵动而迅捷,瘦削的身形在深草间若隐若现,飘逸而流畅。
邓建国一路磕磕绊绊,浑身热汗如浆,敌人在后面穷追不舍,三支AK-47冲锋枪轮换着扫射,恨不得立马就将他打成马蜂窝。也难怪,他把人家整得鸡飞狗跳,疲于奔命,人家怎能轻易放过他。
邓建国本来决计寻机展开绝地反击,解决追得他亡命奔窜的敌人,但左臂伤口迸裂,痛得入骨髓,浑身筋腱都跟着痉挛,单手持握81-1步枪力度不够,很难精确命中目标。
他索性拔出柯尔特手枪,在疾奔中突然刹住脚步,闪电般换步扭腰转身,右臂一挥,头部和枪口一齐掉转到来敌方向。
一个敌军士兵的冲锋枪空仓挂机,但他的右手已经持握着一颗俄制防御型破片手榴弹,拇指弹开引信拉环,抡手抛向邓建国。
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条粗劣的抛物线。
邓建国的柯尔特手枪也恰在此刻,砰砰的响了两声索取敌人生命的欢叫,只见那敌军士兵脖子和胸脯各爆出一道血箭,脑袋往后猛甩,双脚翘起老高。
在这一刻,邓建国才看见追得自己狼狈不堪的敌人共有三个,他们各自身着迷彩作战服,一看就是特工部队的士兵,难怪恁地狡黠刁悍。
邓建国开枪击毙其中一名敌兵后,侧身向右飞扑,疾如闪电。
那颗手榴弹落到距他停身的位置不足三米处爆炸,形势好不险恶。
邓建国右肩抢先着地,一个侧身翻转,右肘顶地,双脚一蹬,借力一跃而起,继续向前奔跑。
轰轰的两声巨响,两颗手榴弹落在他背后不远处爆炸,他借助冲力向前鱼跃,硬生生地 纵出两米多远,躲过弹片和气浪的伤害。
他前滚翻跃起身来,刚刚冲出十来米,眼前豁然开朗,一道天堑横亘在脚下。这是一道足有五十多米高的山崖。
邓建国急忙刹住脚步,倒抽一口凉气,若不是他眼明心亮,及时收身停步,前脚差点就踏空,整个人跌下去。
只见崖壁光滑如镜,攀爬无物。 邓建国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这回可玩完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可该如何是好。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背水一战的念头同时涌上他心头,他狠狠一跺脚,心下一横,抛掉柯尔特手枪,右手抄起81-1步枪,转身就要和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他刚一举起81-1步枪,忽地听到一声尖厉的哨音破空传至,只见一发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弹劈脸撞过来。
前方是敌人的枪口,身后是悬崖峭壁,而他端巧就站在悬崖边沿,可说是进退无路。他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要么被火箭弹大卸八块,要么坠崖粉身碎骨。
他在绝望中,果断选择了后者,就在火箭弹迫近他身前两三米远的时候,一个后空翻跌下悬崖。
轰然一声巨响,火箭弹擦过他胸前,飞到十几米外的空中炸成一团艳红夺目的火球。
这一刻,他身子在地球引力地作用下,急速向下坠落,他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冷风飕飕地擦过脸颊,四周的空气一齐朝他肺部挤压过来,他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了。
在这一刻里,他心中燃起了对人世间的无限留恋,对生命的强烈渴求。
也就在这一刻里,他忽然发现自己急速下坠的身体,正朝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猛撞而去。
他立时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条件反射地收缩四肢,身体在电光石火间缩成球状,如一块圆形陨石突然自太空落下,狠狠地砸在树冠之上。
叭哒的一声脆响,他圆状般的身躯硬生生地砸断几根树枝,径直向地面坠落,带起一股强猛无伦的力道,一根根力图阻挡他下落的树枝可谓当者披靡。
他只觉得浑身肌肉被树枝硌得生痛无比,耳际满是喀吱喀吱的树枝断折声响。
扑通的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他形如圆球的身体撞断一根手腕粗的树枝,落到树下的草地上,他紧接着向前滚动,身体撞到另一棵大树,方才停住。
他多年勤学苦修少林柔骨功,使他腰部四肢可以任意曲伸拗折,从而有效地缩小了与地面的接触面积,消减了大半高空坠落的重力作用,加之层层树枝地阻挡,才让他化险为夷,只不过他觉得头昏脑胀,眼前天旋地转,全身僵麻无比,心想: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子竟然被一棵大树给救了。
他眼前忽地一下昏黑,倒头晕厥过去。
此际,两名敌军特工队员已经追到悬崖边,他们朝山崖下方纵目张望,见崖壁光滑如镜,攀爬无物,人或者动物只要一旦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他们心下大悦,相顾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多天当中,邓建国在安南北部丛林里与号称”丛林变色化”的敌军特工团、步兵第五师、王牌31FA师前来搜剿的部队大玩追猎游戏。他神出鬼没,大开杀戒,像恶魔一样狠辣残忍,实在可怕之极。特工团新任副团长胡先勇及五十多名精锐特工队员先后命丧他之手,步兵第五师、王牌31F师死亡的士兵更是多达一百六十多人,令人听之心惊胆寒,不由得怀疑他究竟是人还鬼?如今邓建国终于跌下悬崖,粉身碎骨,敌军特工队员总算扬眉吐气,被邓建国搞得威名扫地,颜面无光的”丛林变色龙”特工部队重新找回尊严,这对于他们这些特工队员来说,简直大快人心。
一个敌军士兵俯察着悬崖下方的情状,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侧头对旁边兀自乐不可支的同伴说,那个中国兵会不会有死里逃生的可能?
另一个敌兵把冒着烟的RPG-7火箭筒往肩膀一扛,自鸣得意地说,悬崖最少高达五十米,峭壁光滑无物,中国兵一旦摔下去,绝无生还的希望。
两人经过商议,决计到悬崖下面去寻找邓建国的尸首,一来是确认邓建国是否真的已经粉身碎骨,二来是为了提邓建国的人头回去立功受奖。
他们大概不曾想到,邓建国从五十多米高的山崖上方跌落下来,竟然奇迹般死里逃生,他们更想不到,邓建国之所以大难不死,多亏了一棵大榕树相救。
邓建国四仰八叉躺在榕树下面,渐渐恢复起知觉,便用81-1步枪枪托地,支撑着坐起上身,只觉得四肢宛若同躯干分裂,脑袋涨痛得几欲炸裂开,眼前昏天黑地。
他使劲一扭腰肢,全身骨骼如同碎裂般生痛,那种感觉就好像已被一把电锯活生生地肢解成几大块。
他咬牙忍着剧痛,背部靠在树干上,伸手摸了摸痛得像针刺的脸颊,暗想:”老天爷,你该没让我变成丑八怪吧?”
他虽是军人,但也有都市男青年的爱美之心,而且很强烈,他生怕自己的俊美脸蛋被树枝划得疤痕累累,让本是个丰神俊逸,气韵高雅的帅小伙摇身变成疤面煞星。
他甩了甩左手臂,登时巨痛宛似千百万根钢针一齐扎进体内,直痛得他当下龇牙咧嘴,恨不能脱口狂嚎起来。
痛楚像电流一样,瞬间通遍邓建国全身筋腱,使大脑一下子清醒许多,他扭头仔细察看左臂的伤情,迷彩衣袖已被鲜血湿透,染成紫红色,一股温热的液体蜿蜓流到肋间,伤口显然在出血。
他心想:当务之急,得赶紧给伤口止血,不然血流得太多,身体会虚脱的。
他慢慢除下迷彩上衣,用手术刀划破衬衣袖口,然后右手捏住一角,嘴巴紧咬另一角,顺着裂缝一撕,刺啦一下撕破袖子。接着他抽出刺刀,衔在嘴里,慢条斯理地解下捆扎在伤口上,现已经血迹斑斓的纱布。
只见伤口四周的皮肉有些淤肿,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所幸他之前涂了足够多的消炎药,否则伤口非要化脓和溃烂不可。
他皱了皱眉头,用一大团在酒精里浸泡过的棉花擦拭伤口上的血污,那种痛苦滋味像一把钢刷在梳洗皮肉,似钢刀在剐骨头,直痛得他几乎昏厥过去,然而他双目暴睁,钢牙紧咬坚硬无比的刺刀,鼻孔里急促地喘出粗气。
清洗伤口的过程再次使他体验到比鞭笞皮肤,竹签穿指毫不逊色的肉体痛苦。黄豆大的冷汗珠子沿着额角,扑簌簌地往下滴落,背部渗出的汗水把衬衫紧紧地贴合在肉身上,皱皱巴巴的,脱都脱不下来。顷刻间,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河里捞起来的落汤鸡。
他咬紧牙关,强忍地狱酷刑般的肉体折磨,在伤口处搽上止血粉和消炎药,痛楚方才慢慢减弱。
他长吐一口气,靠在树干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脑袋仍然昏胀得厉害。他一面贪婪地享受着没有血腥味和硝烟的空气,一面静静地等待着伤痛一点点消退。
过得片刻,笼罩在他头脑里的晕昏减弱了大半,耳际突地响起淙淙溪水声。
他心中一动,寻声凝眸瞧去,见前方数米外横亘着一条小溪。
这是一个两道山崖夹峙下的山涧,这条小溪从山涧深处逶迤延伸至此。这里的水量充沛,土地肥沃,四周植满深草、藤蔓、野芭蕉,而高大粗壮,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仰首即是。
邓建国听着流水淙淙,登时只觉口干舌燥,焦渴似火,便伸出右手,抓起掉在旁边的SVD狙击步枪,用枪托拄地,手扶着枪身,支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腰部四肢非常衰惫乏力,只得拿SVD狙击步枪当拐杖,跌跌撞撞地凑到小溪边,俯低身子,右手溅着溪水,洗去脸庞的血渍和污垢。而后,他借着溪水中的倒影,隐隐约约地看到,脸颊只是被树枝划破了一点点皮肉,只需上点药,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容貌,他心下顿时大为宽慰,便即俯躺在溪边,伸长脖子,将脑袋浸泡在澄湛的溪水里,贪婪地狂饮了几大口,清冽的山泉就像琼浆玉液,更似甘甜的乳汁,滋润着他干得火烧火獠的喉咙。
他不顾肠胃可能受到伤害的危险,泡饮一顿,登时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只是饥饿又开始袭击着他已经疲累得几欲虚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