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璎是被吵醒的。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震得她脑袋生疼,她想抬手将喧嚣消去,却发现手臂乏力,如同大梦初醒般精神不振。恼怒中,更觉得身边那些喧闹人声格外刺耳。
她竭力睁开眼睛,入眼一片艳红,竟比血还要鲜艳。她倒是见惯血色,定定神,分辨出那是一块红帕,挡在她面前,随即明白红帕是盖在她头上再垂下来的。
她应该是在热闹的人群中,但并不觉拥挤,只有旁边有人扶着她的手臂,拉着她向前走去。
阎璎目光凝锐,她想起来了,她去南宫世家执行任务,把南宫京送入冥府,之后挡下那两把诡异的刀剑,结果三股强大的力量碰撞,连她都被震飞了。之后……她失去了意识……
阎璎被身边那人拉着一步步走上台阶,脸色越来越冷。就算她不知道她怎么到了这里,也不代表她是可以被人牵着走的。
那些人闹腾得更欢了,阎璎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喊“新娘子来了”,瞬间杀意汹涌而上。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冥府使者大人,叫一声老妖怪她都敢应。偏偏没给人叫过新娘子。
这时有人把一条红绸塞到她手中,还是用力扳开她手指塞的,动作粗鲁,弄痛她了!
阎璎反手就将那人打飞,一把扯掉那碍眼的红帕,世界顿时一片清明。
本来热闹的喜堂这会儿寂静无声,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很惊讶的样子。
阎璎一眼扫过去,都是凡夫俗子,再扫一眼倒在地上吐血的喜娘,再扫回去,只觉浑身不舒服。
她看了看旁边那个跟她一样穿大红喜服的男人,发现他的表情比其他人又丰富一点,除了惊讶外还有激动、喜悦、悲伤、不敢置信等等复杂的人类情绪。
那男人一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她肩膀,激动地道:“嫣儿……嫣儿!你……醒了?!”
这时阎璎终于发现让她不舒服的是什么了。
这些凡人的衣服,是长衫长袍,这些凡人的发式,是长发束巾!
阎璎直觉不妙,事情变复杂了,不等她想明白,男人已经一把将她抱住,抱得死紧,压得她整个人都贴上去了,那家伙的手臂,勒得她骨头都痛了。
实在不是堂堂冥界影使者大人弱不禁风,而是这男人用力太猛了!
阎璎何曾被人如此冒犯,一时间不敢置信,反应不过来,有些愣。
那家伙居然还把脸贴到她耳朵旁,一声声喊着“嫣儿”,口水都溅到阎璎脖子了。
阎璎浑身僵硬,连手指尖都不能动了,惊的!
不知那男人喊了几声“嫣儿”,阎璎才僵硬地伸手推他。
男人有些回神,眼见堂上宾客都瞪大眼睛看着,忙放开阎璎,只是一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的双眸,轻声细语,似怕惊跑了她方飘回的魂魄:“嫣儿,我们成亲了……”
再也忍不了,阎璎一掌挥出,“啪”,好大一声响,本来静寂的喜堂像打了个霹雳!
男人晃了晃,扑通,一头栽倒,世界清静了。
阎璎长呼一口气,一转身,大踏步走了。
再不走,就要大开杀戒了!
天地虚空,经纬纵横,世界在阎璎眼前展开,如浩瀚画卷。街巷楼宇,车马行人,长桥清河,纷纷入眼。闹市喧嚣,随风入耳。
人间繁华,阎璎却在一刹那间感到无尽苍凉。她瞬间掠过绵延十里的古城,落在长郊原野。
草木青翠,湖蓝如玉。
阎璎绷着小脸,几下扯掉繁重的嫁衣,只剩一件艳红里衣,一个鱼跃,跳进水里。
冰凉的湖水包围了她,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阎璎的脑海渐复清明。
她最先想到的,是一个故事,一个书生进入一面绘着美人楼阁的画壁,真的来到了仙境,见到了美人,即使知道那世界是妖怪幻化,也甘愿沉溺其中。
作为冥界影使者,她对这些妖狐鬼怪的故事一向不以为然。即使她所见到的一切比笔记小说还要荒诞离奇,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也尝到了无趣的滋味。
如今她成了误入画壁的主角,去不了现世,也回不了黄泉。
她飘浮在湖水深处,红衣与黑发相映,宛如飘落忘川的彼岸花瓣。那对幽黑瞳孔深处,蓦地燃起了妖异火焰。
孑然于世,相伴她的只有无边红莲火焰。
整个湖都燃烧起来,金红取代了幽蓝,自上而下,是十层火狱,自远而近,是百顷火海。红莲飞舞,凌波流火。如屏青山,刹那染霞,连天上云朵,也映出丝丝妖艳。
火海却转眼沉寂。湖水恢复幽蓝,仿佛方才势要焚灭万物的烈火只是一层幻影,已被轻轻揭去。
阎璎浮出水面,踏水而行,浑身水迹如烟消散,长及腰际的发丝散开又落下。胭脂洗尽,露出娇嫩如雪的脸,淡漠得如同清冰。秋水为神的双眸幽深如井,仿佛时刻准备涌出金红火焰。
虽然幽冥之力还在,但本该打开的炼狱之门却没有出现。阎璎颇感厌烦,她不属于人间,除了忘川归途,她能去何处?
低头看看身上的红衣,那种样式让她有种撕毁的冲动。这时她看到了水中她的倒影。
阎璎停了一瞬,蹲下去,盯着水面倒映的那张脸。看清之后,她一掌拍散了那个倒影。水花溅起,打在她脸上,点点凉意,渗入肌肤。
那感觉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是她的身体无误,然而她长了一张陌生的脸。
在冥界这么多年,她对容貌美丑向来不在意,只是对衣着有种执着,认为那是职业素质。
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无比怀念自己原来那张脸,只觉得在印象中,那张脸简直美得赏心悦目。
其实她现在的容貌可谓倾城绝色,还有着她原本所没有的动人风情。但顶着别人的脸过活,她无法忍受,简直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只有有形无实的魂体才会借用别人的身体生存,为此驱逐躯体中原有的魂魄,这种事她见过不少,而冥界一致鄙夷这种行为。
而她的力量早已强大到将自己的实体炼为灵体的境界,灵、魂一体,所以现在她是整个进入了这个身体容器里,外表就是容器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也受不了啊!想到之前那个人类喊“嫣儿”的样子,阎璎果断再次跳进湖里,恨不得将湖水变成脱胎换骨水,由里到外洗髓易筋,回炉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