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结界,赵暮阳感到怅然有所失,心底散漫着淡淡的孤单。
宁东望将它送到门口儿,就回自己的结界去了。偌大的一座别墅里,只留它一个人。
好安静呀。阳世中最宁静的夜,也没有现在这般的安静。一丝的声音也没有,加上周围的黑,人仿佛掉进了声音的真空中。
无声,无息,甚至分子的物理活动也没有,仿佛整个世界连内核都静止了。
赵暮阳心情低落的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木然的发呆了很久。它的两只眼睛,一直呆滞的盯着天花板,目光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
它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过。
空虚和寂寞,同时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不是那种凶狠的突袭,而是低嘶着,一点一点的啃咬着它不是那么坚强的意志。
世界越静止,便越静止。赵暮阳感到,此时的自己有一种静默等死的感受。
它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唯有静静的被动的等待。
这是一种,比孤单更加可怕的感受。它的侵袭,让人无法防御,无力抵抗。
赵暮阳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在它面前的虚弱。它的心,也因为害怕,在不断的颤抖。
遭遇游魂祖宗突袭的时刻,它心中的恐惧也没有达到现在这样的极点。
那个时刻的恐惧和现在的这种恐惧感受不同,强弱不同,进入心底的深度不同。
那时的恐惧是因为已弱不敌敌强。现在的恐惧是因为害怕对一切的未知或者说是不可知。
因对抗产生的恐惧是目标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要抗争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反抗的必然,甚至可以预估自己反抗的结果。
因未知或不可知产生的恐惧,是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反抗,不知道自己要反抗的对象在哪里,怎样才能有效的实施自己反抗的行为,更加无法知道自己反抗行为的结果如何。
赵暮阳想到,以前活着的时候,人类将这种吃饱了不用做事叫做‘安逸’。那时候,它也曾经信誓旦旦的发誓,向往着有一天自己功成名就了,可以乐享这种‘安逸’的生活。
然而现在,它就是这样静静的躺着,却半点儿也感受不到得到‘安逸’以后心中曾经期待的快乐。
‘安逸’不等于‘快乐’。
它终于明白了。只要存在,只要渴望存在,那么无论是人是鬼,都不会有真正的安逸。
即使天赐安逸,没有辛劳对比着,内心也享受不到‘安逸’的快乐。
其实,老话儿说的不对。说什么,人活着就是要日夜劳作,只有死了以后才会有安逸。
现在,自己死了,到了地府,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们所说的‘安逸’,就只是肉体上的‘安逸’,灵魂会因种种仍然无法安逸,不敢安逸。
在地府中,有数不清的灵魂像它一样,必须为了自己可以继续存在而拼博。它和它们都要为了得到一个投胎的机会儿而拼博。呵——哪里有什么想要就有的‘安逸’呀?
赵暮阳还想到了游魂。它们何尝不是魂魄呢?
从这面看,游魂是可恶的;从那面看,游魂又是可怜的。
阳世中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冥界的游魂也是如此。它们很可怜,因为它们一无所有,不被承认,流浪无根。它们很可恨,因为它们没有就去抢,行为无耻且暴虐。
深想一下,它们虽然可恨,但是不太贪婪,所以也不是太恶。
它们的恶行,其实就是为了讨一个活路儿,谋一个存在。
它们也和自己一样,害怕消失,害怕未知,想要争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儿。
古时,打家劫舍,占山为王,农民起义,改朝换代,哪一样不是为了能让自己吃饱肚子?
人饿极了,可不就是去偷,去抢。偷了,抢了,可不就会变成强盗。
冥界中,游魂的状况好比饿极了的饥民。它们没有名正言顺的籍册,是黑户,自然得不到阎王殿的照顾。名不正,即言不顺,言不顺,就没有机会儿,没有存在的必要条件。为了存在下去,它们只有去偷,去抢,去夺。
古语说,‘王候将相宁有种乎?’难道游魂就没有存在的权利吗?
在阳世,人只要可以吃饱饭,穿暖衣,谁也不会想着去造反。在阴间,如果游魂也可以得到存在的资格,那么它们还会去做地府中的强盗吗?
消灭恶,首先要消灭产生恶的根源。
冥界中,恶的根源是什么。一种是懒惰,另一种就是不公平。
冥界中的游魂,大部分都不是自愿成为游魂的。它们成为游魂的原因各式各样。其中不乏因阎王殿的失职而蒙冤受曲的。
赵暮阳想到了自己,如果当时黑白无常来的更晚一些,那么自己可不就要成为游魂了?
为什么不可以给它们一个重新自立的机会儿呢?
想着,想着,赵暮阳感到自己心里没有那么恐惧了,反而越来越无聊起来。
宁东望还在沉迷于它的《乐府》中。
这个老夫子,怎么就看书看不厌烦呢?
赵暮阳皱着眉头,内心不平的给宁东望写留言。
‘宁兄,小弟我现在好无聊。怎么办?’
宁东望看了赵暮阳给它的留言,倒是关心的很。它非常乐于助人的,很殷勤的,给赵暮阳送来几十本书。全是它自己的心爱之书。
赵暮阳盛情难却,只得接了,心里哭笑不得。
这能怪谁呢?谁让自己偏偏用‘无聊’两个字去招惹它呢?
确实无事可做。既然已经送来了,那就免为其难的看两眼吧。
赵暮阳拿起一本书,叹了口气,简单、敷衍的翻看着。它看的极不走心,基本都是看看书名儿,翻一下前几页,便放下换另一本。同样,它也是看看书名儿,翻了翻前几页儿,然后就又换一本。
这些书,全是古言,枯燥不说,也深奥的很。它怎么能看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