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顾我不可能是杀人犯!他现在在哪儿?”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杀人犯!”萧乾鸿冷声一问,墨眸轻扫。
萧越被瞅得心虚,打着哈哈说道
“我感觉他不像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萧乾鸿睫毛一颤,鲸油灯灯芯轻摆,萧越察觉到姐夫今天有点严肃,站直了身子,不敢抬头看姐夫的眼神。
“你感觉?”萧乾鸿收了点威压,淡然反问道。
萧越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小月,你感觉此时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
“小月”是萧越的乳名,此时被萧乾鸿叫出来,当然有别样意味,萧越浑身不自在,不自然笑道
“姐夫,可以不要那么严肃吗,一点都不好玩?”
可萧越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突然很后悔这个时候来找姐夫,萧乾鸿很少以这样的凝重表情看他。
“那你觉得什么才叫好玩?”
声若寒冰,从屋内走出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只见她步履轻盈,姗姗作响,举止间可见“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来人风眸中乍现寒光,恰见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并不答话,面色清冷。此时,气场强大的萧乾鸿也输了她半分。
“再不来,你就要把我们莫隆家的颜面丢尽了!”
萧越垂眉竖耳,不敢顶嘴一句。
“夫君,我且问你,小月先去赌坊,再进青楼,你为何不拦?”
一字一句,问得萧乾鸿也哑口无言,看来这批斗会是把两人都带上了。
“你不拦也罢,他派人去救那市井无赖,惹得一身腥,你为何迟迟不说!”
这两条罪,说得萧乾鸿心底一震,他并非不管,而是你这弟弟早就管不了。
“顾我不是市井无赖!”
萧越大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桀骜气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姐姐。
“啪!”
耳光一响,满屋沉默。这气魄在这一掌中烟消云散,成了怨毒的眼神。
萧越养尊处优惯了,不曾受一点委屈,何况是一巴掌。此时更是一改往日少年笑颜,捂着红脸喝道
“你打我!”
他姐姐莫隆逍韵是莫隆帝国三公主,也是莫隆帝国皇帝莫隆丰圣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从小对弟弟百依百顺,今日怒上心头,打了自己同胞弟弟一巴掌,当然也是百般心疼懊恼。捏住自己的手,想要上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古怪,姐弟情缘面临崩解。
“莫隆逍越!”
一声虎啸,震得茶杯顿时化为齑粉,听闻这门窗轰轰叩响,大有风雨满城的气势。
除了他父王,很少有人这样直呼他名字。
莫隆逍越便是萧越,他当即愣住。见自己的姐夫眉眼倒竖,心神一吓。
饶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也从未见过这般凌厉架势,莫隆逍韵随之愣在当场。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
他哪知一入皇家深似海,皇权斗争暗潮涌动,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乐观如他,当然不懂这些阳光下的阴暗。
“是千万双眼睛,你懂吗?”
萧乾鸿双手按在莫隆逍越肩膀,随即松开,直视他眼睛,继续道
“全天下的人,整个莫隆王朝的争夺者们,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他们看着你沉迷享乐,他们看着你夜夜笙歌,他们想着怎么让你死,怎么让你滚出争夺帝国权力的圈子,你是不是觉得每天都无限美好,你是不是以为美女金钱可以予取予求。
莫隆逍越,我告诉你,你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阳光是假的,美女是假的,金钱也是假的。
所有的面具背后都有一张狰狞的面孔,所有虚情假意的交往背后都有一张你看不到的网!
你看得到吗?不,你的眼睛被无忧无虑的日子蒙住了,你看不到,你看不到北冥大兵压境,南蛮、西戎虎视眈眈,你看不到昌平、蜀都的农民在密谋造反,你看不到寒剑阁、斩兽阁、诛妖阁在倾轧互杀,你看不到帝国摇摇欲坠,各派势力蠢蠢欲动。
你看得到什么!
看得到你姐姐打你一巴掌然后你准备翻脸不认?看得到你父王对你不闻不问然后你自甘堕落?看得到你两位哥哥对你体贴入微然后你准备投怀送抱?
你大哥莫隆逍璋,执掌诛妖阁,组建近卫军,讨好兵马大元帅司马戎,勾结太监总管卫忠贤,笼络河西、山东、江北封疆大吏,他是为了将来体贴你吗?
你二哥莫隆逍霖,执掌斩兽阁,组建尸羽军,开发禁术,研究奇门遁甲,旗下江湖能人异士无数,河东、山西、海北都是他的囊中物。他是为了将来体贴你吗?
你姐姐打你一巴掌就是不体贴你吗?
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除了那颗天真无邪的心和没有城府的大脑。
等你父王仙逝,你的这颗心是属于你大哥的,他会炒着下酒喝。你的脑髓是属于你二哥的,他会扔给门口的野狗吃。
你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知道三皇子,没有人知道莫隆逍越。
只有你姐姐和我每年会在某处不知名的乱葬岗给你烧点纸钱。”
话如惊雷震响,又如浩浩荡荡的洪水滚滚倾泻,莫隆逍越满脸通红,一步步退到墙角,直到走投无路,软软地滑着坐下。
梦被撕碎,他目光涣散,游移,泪光泛起。
沉默,蔓延在房间内的沉默。
莫隆逍越当即跪下,泣不成声,喊道
“姐夫救我!”
“姐夫救不了你,逍越,除你自己,没人能救你!”
莫隆逍韵从未见过自己的夫君这般说话,半晌无语,只有这时,她才觉得男人的可怕力量。
她怔怔地看着夫君和不成器的弟弟,泪水也就那般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沸腾,燃烧在胸腔内的沸腾。莫隆逍越握紧拳头,仍然稚嫩的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他站起,充满力量。
“姐夫,我要回长隆!”
“嗯?”萧乾鸿看着少年眸中闪耀的星辉,心中甚慰。
莫隆逍越擦干脸上泪痕,仰眸道
“姐夫,我会记得你说的每一个字,大丈夫生当有所承担,否则便白来这世间走一遭,我不想害人,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害我,我要保护你们,就像你们保护我一样,以前是我不懂事,害你和姐姐操心!我这就去了,望您和姐姐好生珍重,来日再见,我定不会让你和姐姐失望!”
莫隆逍越恭恭敬敬地朝两人叩首三拜。
莫隆逍韵胸脯起伏,掩面而哭。
待莫隆逍越消失在黑夜中,莫隆逍韵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但她又想欣慰地笑,自己的弟弟长大成人,她应该笑,然后她却难以笑出。
她多想给莫隆逍越撑起一片天空,他在这片天空下不用知道尔虞我诈,不用知道人心险恶,他自由行是,他笑逐颜开。
这片天空迟早会被捅破,这样的世外桃原本不存在,何况还是生在帝王家的子女。
“夫人,逍越会懂你的苦心的,他早晚要面对,我们护不了他一辈子!”
“可我——”莫隆逍韵深埋在夫君的胸怀里。
看着怀中的人儿哭得肝肠寸断,萧乾鸿的心宛若被剜了一块,桃花眼扑朔迷离,蒙上淡淡的烟尘。
他长叹道:纵观世间之人,又有几人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