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飘渺的云雾中,沈俊峰和刘玉坤在碎石小路上缓缓走向一里外的河岸边。后边五十米紧紧跟着一列卫兵。
沈俊峰边走边问:“老刘,刚才我看你似乎有什么事要说,现在怎么又哑巴了?”
刘玉坤一脸苦楚说:“旅座,我先开始看你和梁泾汩聊得正起劲。我就没想打搅你。”
沈俊峰赔笑了下:“哦,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久了。好吧,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刘玉坤赶紧把话往回拉:“旅座这可太抬举我了,你就是说上个一天一夜我也会等的。”
沈俊峰也不废话了:“好了,别拍马屁了。是什么事?”
刘玉坤终于吐露出了积压许久的发自内心的问题:“旅座,今天你在台子上唱的这出戏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俊峰呼吸着清风湖畔的新鲜空气:“额,我的目的啊,无非就是两个。一是想要给我们独立旅的军官们立个警示牌,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二是想给梁泾汩这小子一翻动力。这家伙,是块好料子。我得帮他加点燃料。”
刘玉坤也应和说:“是啊,看得出来,梁泾汩这小子确实有股子打战的天赋,如果调教得当,日后必成大气。”
刘玉坤说着远眺了下天际的灌木:“旅座,这次你的杀鸡儆猴还有那一出生死鬼门关的戏做的可是一流。今天他过了你这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一关,日后不简单啊。”
沈俊峰满脸期待:“是啊,响鼓不用重锤敲。这小子现在能明白这些道理还是不容易了。”
沈俊峰说完狡诘地看了看刘玉坤问:“你不会就只是想问这个问题吧?”
刘玉坤这才记起来这一茬说:“喔,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得到情报。日军又从德安城抽调了一个加强中队来支援王架山的日军部队,帮助他们占领吴城。”
沈俊峰似乎一脸不屑:“这小鬼子,打战不行叫人还挺行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小鬼子来多少人,我就消灭他多少鬼子。”
刘玉坤却满额阴云密布,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可是旅座,这回据我们获得的情报,这个加强中队配备了大量的红一号特种烟。”
一里地在两位军人的慢步下草草走到了河漫滩,清风卷过江面,泛起层层忧愁的波澜。
沈俊峰捡起一块石片子,掂了掂份量,严肃地问:“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
“除了你我还有收报员和电讯主任,其余就没了。”
“要严格保密,不能扰乱军心,”清早的冷空气和阳光汇合,在河边漫起缕缕薄雾环绕着沈俊峰,“对了,日本人的毒气弹不是给我们炸了吗?怎么可能还有,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刘玉坤嘴巴贴着沈俊峰的耳根,声音又压低了一截说:“旅座,这批毒气弹还真是从天掉下来的!”
沈俊峰的眉头陡然蹙起:“额?说说看。”
“这批毒气弹是在旅座你带人炸了德安军火库之后才运下来的,足有两万发!据说是从北平紧调运的。”
沈俊峰还是小声问:“这种高级机密你从哪来得到消息的?”
刘玉坤低声说:“这是前几天你的老师于淼森回南昌复命前一个晚上给我说的。”
刘玉坤看了看沈俊峰接着说:“我之所以现在才给给你交待是他老人家特意嘱咐给我的。他太了解你的个性,怕你知道了急火攻心,影响指挥能力。”
“哎呀,”沈俊峰一声长叹,不知是冷空气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鼻子突然一酸,眼角渐乎朦胧,“还是余老师了解他这个当年桀骜不驯的学生啊。”
沈俊峰强忍住心酸,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列士兵,比了个动作叫停了那些警卫。
沈俊峰踩着碎石一路引着刘玉坤走到河边芦苇丛里,进入芦苇丛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上海那边‘白欧’她们行动地怎么样了?”
刘玉坤沉重地说,“情况有些意外。原本按他们配置的剂量,李镜泽至少会昏睡一整天,也就是二十四小时。但他在第二天早晨就醒来了,我们的人根本都还没安全撤离上海,上海市就被严密封锁了。”
沈俊峰的心当即就被揪紧了,急迫问道:“她怎么样?还好吧?”
刘玉坤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嫂子还好,照片也抢出来了,不过为了保住照片安全撤离。我们上海情报组织几乎是想出了所有办法,动了所有脑筋,牺牲了五个同志,才把照片转到了租界,又从租界那抢运了过来。”
“这回真是苦了同志们,对那五个同志的家属必须安抚慰问。”沈俊峰感慨道,“我们共产党是仁义的,是不会忘记每一个同志的安危。当然,就说他们是在前线浴血卫国而死。”
刘玉坤语重心长地说:“是啊,谁说他们不是在最前线的?他们一样是在保家卫国的最前线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同敌人殊死搏斗,他们应该得到人民的尊重。”
两人的语气愈加沉重起来,心中的老虎凳不断地增加板砖。
沈俊峰开始转移话题说:“这回的成效怎么样,那张照片起作用了吗?”
刘玉坤一改面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旅座,这回我们赚大发了。这张照片里李镜泽所有的学生居然都在我党的高级机关里任职。辛亏发现的及时,不然肯定损失惨重。在中央南方局里查处了奸细三人……”
接下来刘玉坤便向沈俊峰通报了此次查处的奸细成果。在****晋绥军区,晋鲁豫军区,晋察冀军区,晋冀豫军区,陕甘宁边区,还有江淮军区等南方军区和****北方局,党校等一大批高级机关里均查出了敌特分子,其中甚至有官至军区副政治委员的!
这次的照片大清洗惊的****领导人们一身冷汗。自己身边居然给绑了这么多定时炸弹却都还不知道!
沈俊峰惦着从芦苇丛里捡起的一片石子说:“这次的照片作用可不亚于当年中央在红军时期的整顿运动。”
刘玉坤咧笑了下说:“旅座,李镜泽这老家伙的徒弟和师兄弟们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居然在我们身边潜伏了这么久。”
沈俊峰脸色忧郁,气愤地说:“这不是敌人太精,是我们太蠢。”
话至僵局,气氛死沉。
好一会儿,刘玉坤才又说:“旅座,上级的命令下来了。组织上见本次行动成功迅速,通过这几次的战斗实践已经培养了我们的军事素质。命令我们相机撤退,前往从江苏北上进入山东鲁南地区听候下一步指示。”
沈俊峰脚踩着泥泞的湿土,仰着天空,缓缓呼吸,缓缓享受这短暂的舒心时光:“鲁南根据地要去,不过得等等。等我把眼下的这几件事办了再说。”
刘玉坤说:“嗯。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累演戏了。”
沈俊峰眼珠子流里露出水盈盈的镜面说:“我们到还好,至少我们是三个人,她就苦了,一个人演戏,一个人奋战。”
见沈俊峰情绪就要失落悲怆的深渊,刘玉坤安慰说:“这也是组织上对她的考验和磨砺。她会坚强地挺过去的。”
沈俊峰蹲在一块青石面上心口一紧说:“说实话,我真不希望她被卷进这场斗争。政治就是一场漩涡,会把人越卷越深,一个柔弱娇小的女子,被政治武装成一个全能斗士;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被政治癫狂成一个冷酷特工!我们的国家陷入危机,当年身为青年儿女的我们投笔从戎。可是当我们踏入这趟浑水当中,才知道救国不易,图存更难!这里面所谓的党派,不过来都是逐利的组织;所谓的正义,不过是逐利的光明;所谓的政治斗争,不过都是逐利的搏斗厮杀。我们不过是他们逐利的工具!中国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