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丞走在去陈家帐房的路上,嘴里哼唧着小曲儿,心里对大哥开明的态度十分钦佩。两株上等人参顶多二百多两银子,剩下的的回扣,足够他在临行前的一个月过上神仙般逍遥自在的生活。
不管是流清河的门帘,还是藏海阁的笔墨,都是齐丞永远的消金窟,陈家一个月数百两的月钱,绝大部分被他花在了这两件事情上。想着能用海曲墨在流清河那些清倌女不同颜色的肚兜上尽情作画,齐丞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无比舒畅。
意淫之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前面过了拐角便是陈家帐房,齐丞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里激烈的争吵声。
他脚步顿了顿,犹豫要不要过一会儿再进去。
“狗剩儿啊狗剩儿,上个月刚来领了两件下人服,今天居然又来要什么布料?你真当这库房是你家的?”说话人的声音很尖,用词很酸,像只尖酸的公鸡。
齐丞掏了掏耳朵,一脸的晦气,他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上来,决定往前多走几步,去后花园看看茶花。
经过账房门口的时候,齐丞眼睛的余光难免看到些画面,他走到门口另一侧,确定院里的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停下脚步揉了揉眉心,觉得很麻烦。
陈家的库房与账房同在一个小院里,十几个账房先生和库房管事都站在院子里看热闹,一个中年人脸色狰狞的指着一个青衣小厮破口大骂。
那中年人一身黑色锦衣,上面印着无数铜钱模样的图案,就连脸型也想是铜钱中央的方孔一样形状,五官挤在一起,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乡下一毛不拔的土财主。
这个中年人叫葛铮,是陈家二老爷第十七房姨太太的表兄,也就是陈二爷的大舅哥。
而那小厮正是早上在大门擦匾额的那名少年,也是不久前在薛雪小院后墙拿棍子蹲守齐丞的少年。他此时被那中年人骂的抬不起头来,两只拳头紧紧地攥着,藏在袖子里不敢让人看到。
这幅画面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看葛铮的劲头儿还能再持续大半个时辰,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些不落忍,有几个甚至皱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劝说几句。
葛铮看着少年的窝囊样子,心里很是爽快,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些金色的铜钱图样仿佛更刺眼了些。
“狗剩儿啊狗剩儿,你只是个被老水收留的乞丐,平日里别人看在老水的面子上,给你留点儿脸,你狗尾巴就翘上天了?别人怕他我可不怕,就你这卑贱的出身,就算攀上了老水在陈家当了个杂役,你也是最下等的杂役。”
早上老水带着狗剩儿捉齐丞不成之后大发了一顿脾气,狗剩儿见势不妙就偷偷跑开了,这不想起老管家上午赏他的几尺新步,就高兴地跑来帐房登记,谁知道这一向只知道赌博****的铁嘴鸡竟然一大早就待在帐房里,被他碰上了自然是被臭骂一顿。
狗剩儿忌惮中年人的背景,不想丢了这口饭碗,也不想给老管家惹麻烦,中年人没骂完可不敢走。
他扯着脸皮赔笑道:“葛管事说的是,说的是……”
一个老先生看不惯葛铮的嚣张,劝道:“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没必要这样,算了吧。”
谁知葛铮依然不肯罢休,横了老先生一眼骂道:“十岁的孩子?不管几岁,进了我陈家就是我陈家的狗,老子有权利管教他!”
那老先生听他话里有话,手颤微微指了他两下,气道:“你……你……”
狗剩儿担心这老先生得罪葛铮,趁着葛铮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着急地向老先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插手。旁边的几个同事也拦着他,生怕他得罪葛铮。
老先生面色挣扎地叹了口气,终究是忌惮葛铮身后的二老爷,转身进屋去了。
葛铮看着老先生的背影嗤笑一声,很是得意。
齐丞躲在门外,透过门缝观察着一切,可能是觉得很有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眉眼间的那股邪意都快要溢出来。
葛铮往前走了两步,胸口快要抵在狗剩儿小脑袋上时停下脚步,俯身看着脑袋都快要塞到裤裆里的狗剩儿,觉得自己要比在流清河的花船上更加像个爷们儿。
他伸手拽了拽狗剩儿的衣领,帮他整了整衣服,脸上洋溢着体贴的笑容,说道:“听说你用上个月领的那三尺云南锦料做了件长衫?挺场面的啊?”
说完他弯腰探向狗剩儿的脑袋,细声道:“怎么?陈家的下人服让你出门的时候很不自在吗?非要自己做一件?”
狗剩儿缩着脑袋,害怕地不敢答话,可葛铮并不打算就这么罢休,对着他的耳朵大吼道:“说话!哑巴了?”
狗剩儿被他突然高涨得声音吓得一哆嗦,知道他还嫌羞辱的不够,只能强压着恐惧说道:“老管家有时候出门办事,不喜欢我穿着陈家的衣服跟着,所以才赏了我几尺布做件衣裳……”
“老管家?好大的后台啊……”葛铮脸上洋溢着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故作叹息的说道。
狗剩儿见葛铮要把事情扯到老管家身上,连忙摆手说道:“不是老管家,是我……”
“什么是不是的!”葛铮手上一用力,拽着狗剩儿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一个做了多年乞丐的孩子瘦弱至此能有多大力气反抗?只能蹬直了脚尖踩在地上,让自己好受一点。
“跟着老水就以为自己出头了?居然还隔三差五的来帐房要东西,你以为你跟薛雪一样好命吗?跟着老水这条老狗,你这辈子,也就注定是条小狗。”
葛铮朝狗剩儿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狗剩儿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道他居然辱骂自己敬重的老管家。他自幼乞讨为生,本就是顶着别人的口水长大的,尊严这种东西,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从没奢望过。
但有些东西天生就比自己的尊严甚至生命更重要,比如老水的恩情。
狗剩儿像只乌龟一样被掀翻在地,甚是狼狈,他慢慢蹲坐起来,把头低着不让葛铮看到自己恨毒的目光。
正当葛铮狞笑着准备再次出言嘲讽他的时候,狗剩儿突然跳将起来,一头扑在葛铮的怀里,死拽着他的衣服,将脸上的口水尽数摸到中年人昂贵的袍服上。
葛铮大叫一声,气机猛然高涨,身上的袍服一震便将狗剩儿弹了出去,再次跌倒在地,额头跌破了一角,过了一会儿鲜血便涌了出来。
门外的齐丞惊讶地张了张嘴,有些意外葛铮强横的实力。
葛铮恶心地看着自己胸前的污渍,再看向狗剩儿的目光便透着恶毒。青色的风刃缭绕在他四周,周围被割裂的青草被卷起,混杂在风刃之间,瞬间被割裂成青色的粉末。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被一个孩子挑衅了自己的尊严还是让他面色狰狞起来,大骂到:“狗东西,老子就帮水老狗好好教训教训你。”说完他抬起右手,双指间青色元气缭绕,在挥手间化为一道半丈长的风刃飞向了倒在地上的狗剩儿。
在这种深宅大院里,死个下人完全是件小事,更何况狗剩儿只是个连家人都没有的乞丐,但葛铮却并没有下死手,那道风刃的目标竟是狗剩儿的双腿。
取人性命,不如断人生机。
葛铮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像地狱爬出来的猛鬼。
一声剑刃摩擦的声音响起,齐丞微笑着站在狗剩儿的身前,搓了搓有些发疼的右手,脸上洋溢着一股晚辈面对长辈最常见的微笑,说道:“葛叔,出手是不是重了些?”
葛铮原是淮河一个大家族分支弟子,按辈分算是陈弦翌的父辈,因为葛家与陈家同列人界八大家族,齐丞算是给他面子叫一声叔父。
他这几年仗着陈二爷做后台,可没少犯事,陈家那些大人物不在乎这些小事,平时也只有老水能镇住他。今天明摆着是他趁着重阳节老水在前院忙活,趁机报复老水的心腹。
葛峥看着这名书生眼熟,想起来这是最近随着陈大少爷回到陈家的那个少年,似乎姓齐,是陈弦翌的拜把子兄弟,其他的却不太清楚。
葛峥眯了眯眼睛,对齐丞轻描淡写地化去自己的攻势有些意外,但他比齐丞多活了几十年自然不惧,也不想让这满身书生气的少年坏了自己的大事。
“原来是齐贤侄!”葛峥微微抱拳示意,怪里怪气地说道,“下人不懂事,我作为陈家管事当然有资格管教,至于下手重不重,你一个外人不懂陈家的规矩,就不要理会这些小事了吧?!”
听着葛峥语气中淡淡的警告意味,齐丞愣了一下,才明白这人才在陈家待了几个月的时间,跟自己没碰过几次面,看来也没有人跟他提过自己的身份。
齐丞咧着嘴笑了笑,脸上的那股邪气更浓郁了几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招惹他。
他说道:“下人不懂事,我一个外人当然没资格管。”然后不顾葛铮阴沉的脸色,转身将狗剩儿扶起来。
狗剩儿站起身,忙缩回被齐丞扶住的双臂,似乎怕弄脏了齐丞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道了声谢,掀起前襟盖到脸上将脸上的血胡乱擦了擦,双眼通红死盯着葛峥,配着脸上模糊的血迹,有些狰狞的吓人。
葛铮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咬了咬牙便要再次出手教训他。
齐丞回头看了葛铮一眼,挪了一步挡在狗剩儿的身前,将葛铮的气机全部拦在身后。
葛铮攥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背到身后,没敢对齐丞贸然动手。
齐丞对狗剩儿点了点头,对他的血性很满意。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你叫狗剩儿?姓什么?”
没等狗剩儿答话,葛峥便嘲笑道:“一条连叫唤都不敢的狗,哪配有姓氏。”
狗剩儿气得小脸一白,咬牙忍了下来。他看着齐丞鼓励的目光,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张开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爹娘死的早,没……没给我留下姓氏。”
齐丞摆着一副没听到葛铮屁话的样子,在他阴沉下来的目光下拍了拍狗剩儿的肩膀,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跟我姓齐吧,单名一个胜字,我叫齐丞,以后就是你哥哥。”
砰的一声,先前帮狗剩儿求情的老先生一直在里屋趴在房门上注意着小院的情况,听到齐丞说出这话,居然激动地将房门都推开了。
在场的旁人也是惊讶地合不上嘴,看着比狗剩儿高出大半头的齐丞说不出话来。他们这些在陈家摸了几十年算盘的老人,非常清楚齐丞的身份,正因如此,他们才如此惊讶齐丞话中的分量。
一个能在陈家后宅出入几十年还活着的人,一个能叫陈家少主人大哥的人,居然会认一个出身卑微的下人作兄弟?
几个精明的老先生偷偷看了葛铮一眼,眼中幸灾乐祸的意味不亚于在看一个人满脸兴奋地****。
狗剩儿也没反应过来,他没有那些老先生想的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对一个从小讨饭的孩子来说,能在陈家混上一口温饱饭已是仙人垂怜,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齐丞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帮他把挂在脸上的眼泪擦掉,柔声道:“不过可别叫我大哥,我排行老二,你叫我声二哥就行。”齐丞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坏笑,俯身在齐胜耳旁低声道:“现在,二哥先帮你出气。”
说罢齐丞转身,对脸色发青的葛峥拱了拱手,邪笑道:“葛叔,现在他是我的弟弟,那今天的事我是否可以管上一管?”
葛峥脸庞抽搐了一下,没想到齐丞这么不顾身份,居然收了一个下人当兄弟。
葛峥双眼微眯,一缕缕天地元气在小院中聚集,但他看着齐丞完全不惧的笑脸,斟酌再三之后还是忍了下来。
“齐贤侄真能拉的下身价,在下佩服,今天的事就到这儿了,贤侄回头带着这‘弟弟’去拜见大少爷的时候,记得帮我向帮我向大少爷问安。”说罢愤愤地一甩衣袖,背着手就准备进屋。
“那个……还有件事,大哥让我来取笔银两,不多,十万两!”齐丞搓了搓手,笑眯眯的说道。
葛峥被这笔数量吓得脚下一踉跄,吓得立马回过头来,刚好看见齐丞脸上闪过的一缕戏耍,从齐丞出现到现在一直憋在腹中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黑着脸沉声怒道:“小混蛋,你在耍我?”
齐丞眨了眨眼,说道:“不好意思,小爷就是在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