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亲王四十八岁生辰,大开府门迎客。
晋亲王本人想将生辰尽量低调,但皇上亲自派人来问过几次,还着礼部给出了份厚重的礼单。
为显皇恩浩荡只得渐渐铺陈开来办,生辰当日光宴席就摆了有六十桌之多。
那排场快要赶上官宦人家娶妻了。
外院宴席上不乏皇族权贵,达官贵人,上峰与下属互相攀谈,觥筹交错分外和谐。
靠近内外院衔接处的东临水榭也搭起了棚子,布置了两桌用以接待来贺寿的妾室们的亲眷。
男客坐南向厅面小荷塘,女客坐北向厅,从窗外望去是假山和松柏。
在水榭陪男客的是二公子慕容冲,面上笑容亲切,与男客们言谈间措辞十分亲络,但在旁人看不到的瞬间,他会偏过头去悄悄的皱起眉头。
水榭里的男客十有八九是商贾出身,也有些家道中落的读书人家,虽然勉强撑着个名声,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庸俗得连商贾都比不过。
在王府在水榭专程设宴款待他们,并不是因为看重什么情谊,只是不想贻人口实落个不认穷亲戚的名声罢了。
慕容冲耐心的陪着这些粗鄙俗人说了半日话,只觉得自己的修养都快要随着耐心耗尽了。
他们三兄弟里,大哥慕容准身份最尊贵,老三慕容冼最不成气候,而论起最努力上进的当属他慕容冲莫属。
当初父亲在书房中对他们兄弟三人训话,言慕容家后人当以读书为第一重任,不该再去碰那些兵刃刀棒之事。慕容冲一直牢记这番话,此后更是日夜用功苦读,只为在学识上脱颖而出好让父亲对他另眼相看。
他的勤奋也着实得了父亲的几次夸奖,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他看见了无限的希望。
可谁知皇上突然决定将北山大营交给亲王管理,作为世子慕容准很快离开书房走马上任,在北山大营里一待就是半年,不仅在皇帝面前博了个稳重贤能的名声,也愈发得父亲的器重。
而他这颗读书种子还没开花结果,就这样夭亡了,快得连给自己叹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水榭里的炭火烧得太旺,慕容冲陪着喝了两杯,觉得酒气有些上涌,便走出门外去站在木廊柱下透气。
即便隔着水面,外面的热闹声响还是不绝于耳。
慕容冲遥望水面,想象着一墙之隔的宴席之上,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室贵胄和达官贵人如何谈吐不凡的相互攀谈,身后水榭中时不时传出的粗鄙笑声和一些庸俗的攀附吹捧声让他愈发从心底厌恶起来。
同样是王爷的儿子,不过是从不同的肚子里生出来,凭什么只有慕容准不用费力的就能拥有一切?
而他辛辛苦苦的,殚精竭虑的努力着,到最后却还要与这些低俗下九流之人为伍!
慕容莹从另一侧的门走出来,看见亲哥哥正攥着木栏杆对着结冰的湖面发呆,便走上前去在他后心上请拍了一下。
“哥哥?”
慕容冲扭头见是她,眉宇间放松了不少,声音透着疲态问她:“你怎么出来了,不用在里面陪客吗?”
“都在里面听女先生说书呢,我觉得无聊就出来透透气,阿芊还在里面。”
慕容莹用帕子朝脸上扇了些凉气,一边问慕容冲:“男客里有个穿湖蓝色长衫,腰上挂着块墨玉的,是什么人?”
慕容冲回忆了一下:“湖蓝色长衫的应当是李景恒,李娘子娘家的侄子。”
“我方才看他自己一个人离开水榭往假山石那里去了,你怎么也没让个人跟着?”
慕容冲被问得一愣。
李景恒离席了?
为什么没有来同他打个招呼,往假山石那里去……那方向不是直往内院去的吗?
他一个府外来的男客,就算是再不济也该知晓点规矩,怎么可能在不告知主人家的情况下孤身一人的在府内来回走动?
这李氏娘家的人也太没有规矩了些!
慕容冲回身就要喊人来去追李景恒回来。
慕容莹却忙拉住他的胳膊,左右看了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慕容冲乍闻之顿时惊愕不已:“你说得这些可有确凿证据?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的!”
“你在外读书,不晓得也是自然,这事传了有一阵子了,之前王妃还特意过问过只是没问出什么,倒是慕容冼倒霉被请了家法,可如今府中谁不心知肚明的?”
“你方才也见过了,那李景恒的容貌恐怕不输从前蘅芜苑的青鹄吧!”
“可这也太荒唐了些。”慕容冲皱着眉头依旧不敢相信。
慕容蓁在府中是嫡女,又贵为郡主,虽然因守宠溺而格外骄纵些,可也不会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趁着生辰时府中人无暇顾及而私会情郎。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以为人人都恪守书中纲常伦理那套?真弱如此,那浸猪笼是做给谁看的?安顺公主这么招摇又是因为什么?”
慕容莹这番话也确实不假,读圣贤书,却不见得所有人都能成圣贤,按圣贤的那套行事。
慕容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个折中的法子。
“先派个人悄悄去找找看吧。”若真是他们想多了,就正好将乱走的李景恒给请回来,若真有私相授受在,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李景恒照着传信丫鬟所说,遮遮掩掩的来到了内西院,走过一片茂密的梅林后远远的就看见了建在水面上的船坊。
这里夏日里最佳的避暑之所,到冬日却鲜有人来。
船坊门前没有丫鬟,门却半掩着。
李景恒立在门口理了理长衫和外罩,这才彬彬有礼的叩了叩门。
一道婉转女音很快便应声而起:“进来吧。”
李景恒一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几盘小菜和白瓷莲花壶。
酒香四溢,披着银丝素锦披风的女子身量纤纤,眉眼精致,对他笑着道:“外面天冷,喝杯酒御寒吧。”
李景恒应喏在她对面落座,恭恭敬敬的喝了一杯酒。
谨慎的样子看得那女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玩味的看着他:“你见到我,很紧张吗?”
“李某出身低微,乍见郡主皇家威仪,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未免也太小胆了些,若是这样拘束,就太没意思了些,况且——”她微眯着眼看了李景恒一眼,眼里毫不遮掩的媚惹得李景恒竟忍不住酥了半边身子。
“——你送得那些东西有趣的很,又大胆得很,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趣儿又有胆量的人,难道是我想错了。”
李景恒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为她的几句话澎湃不已,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意有所指的反问:“哦?不知郡主口中的‘有趣儿’和‘有胆量’又是指什么?”
慕容蓁掩唇吃吃的笑:“若是等常之事也是无趣之事,能做旁人之不敢为之事,自然是有胆量。”
先前在水榭饮下的就和方才喝得两杯酒渐渐在腹中涌起一股酒气,直朝头顶而来,昭华郡主似乎也饮了不少的酒,精致的小脸上一抹瑰丽的红晕,醉眼迷离看得李景恒心中一阵火越烧越旺。
他忍不住伸手覆住了她撑在桌面上的素手,嗓音里带着几分暗沉的低哑:“若说胆大……郡主当是景恒见过最胆大的女子。”
“不过同你要了几副春、宫便是胆大了,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对男女之事好奇罢了。”
李景恒低笑:“郡主待字闺中,对这等事好奇也是正常,只是这男女之事并非几副生字冷画就能说得清楚的,这其中的意趣儿……还需自己细细揣摩才是。”
“哦?那你说本郡主该如何揣摩?”
李景恒慢慢向前倾身,凑在她耳边暧昧道:“……这本也是门学问,若是郡主有心思想学,李某愿意为郡主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