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无具名组织成员的周禹，向来只是侵入各大网站散布自己组织的言论。他拥有高超的计算机技术，以“ID21”的昵称纵横维度互联网。被地球维度媒体称为外交危机的此次事件，联合国官方组织的互联网安防中心严正以待准备与全世界最大的黑客组织——ID21领衔的团体们进行网络对抗；但事件之后的十个小时，ID21都未出现。可往昔的热潮依旧——散乱而无组织迹象的各色黑客都在危机中借题发挥，喜于臆想思维憧憬的个别学生也开始尾随域外维度的游行队伍高声抗议。
周禹举着半瓶啤酒站在街道上看着游行队伍，他头一次犹豫于自己是否要加入其中，甚至在内心偏向于嗤之以鼻的心理状态。他决定再回一次家，从他最擅长的渠道去获取一些消息。他回到家打开电脑后，在搜索栏中键入了：零世界七天使。这六个关键字引导出的信息和往常一样丰富多彩，但具有官方立场的网站几乎没有登载；唯一值得可信的，只有一些享有声誉的新闻站可以浏览。但这些新闻网站也不过是简单描述，即达不到解惑，也不明其意义。他于是登入了第二维度的网站搜索相关纪录片，最终在历史一栏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影片。
虽说这是历史，却充满了传奇色彩：
有史可据的十万年前，零世界处于战乱不断的生物文明，他们称自己为“鲁柯呃”（音译，字意为：有智慧的）。在异维度空间中，他们生存在占地球整体面积百分之七十的陆地上。那块大陆被称为伊尔威尔大陆，这个称号代表了制定了零世界规则的七位异族顶端的人物。伊尔威尔似乎在大陆诞生之初就存在，但直到战争中他们七人的出现才有幸让人们亲眼见到这位传奇人物。那七个人在伊尔威尔大陆上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鲁柯呃中没有能够反对七个人的存在，他们如同虔诚无比的信仰——用名字和形象烙印在信徒的心中。
七位天使的名字分别是：大天使伊尔威尔，二天使里越，三天使多纳多依，四天使彼岸人，五天使与多业，六天使兹为平，七天使鲁柯呃。
传说他们分割海洋，用与世无双的能力建造大陆；他们成立国家，但不设宪政，只将规则宣告于人。七天使鲁柯呃成为与智慧生物沟通的桥梁，他下发的每一道命令都被完美执行。他发明了新的文字，让战乱恢复到农耕社会；又从农耕社会发展到新生工业。伊尔威尔大陆发展工业之时，地球维度还处于史前状态，两河文化至少要在十万年后才会出现。充满了文艺和娱乐精神的第七维度则是在两百年后才开始进入农耕文化。以第七维度为标准，世界域外维度的文明大抵也是在那时起步的。
这七位天使年事均高，在开始创造新生文明之时便已行将就木。相传他们满发花白，无一不是面容憔悴之貌。似乎为了伊尔威尔大陆的生物耗尽了心血，慈祥又迟暮确使人惋惜。
在这一纪录片中，第二维度为了阐述自己作为零世界原点的立场，找到了域外维度共通的史料来进行佐证说明。诸如大天使伊尔威尔的名字以不同形式在其他维度的历史中出现过——但这一切和地球维度毫无关系。
鲁柯呃之所以成为第二维度智慧生物的统称，源于在后世的判断中鲁柯呃对于文明进步的贡献比其余六人均高，而伊尔威尔为首的六个人大多寡言少语，鲜有出现在人前的记录。鲁柯呃在十万年前的遗书中写下了后世维度战争中的鲁柯呃计划。在纪录片末尾还提到，这七位天使在离开人世之前，将自己的知识刻在了知识水晶的内部，使水晶隐匿与冰川中，至今也无人发现。
周禹看完了立场鲜明的纪录片后，又开始浏览一些地球维度的历史文献。他花费了一个上午概略自己阅读到的信息，结合以前对于环境的了解，将脑中的疑惑逐一解明。中午时分，他在互联网上看到了外交危机的最新报道：地球联防卫军开进与多业航道，数万名代表了自己国家以及整个地球维度的军人驾驶着舰船严正以待。
地处北冰洋的与多业航道长43公里，八个巨大的出入口被六百七十五艘各国的武装舰船包围。尽管之前就有高硬度材质制作的巨大墙壁及守卫军队阻绝通道，但这样大张旗鼓的军事集结还是人类历史上的头一遭；第二维度创造的与多业航道为地球维度带来了战败的定局。战后联合国反对与多业航道的继续通行，与第二维度交涉破裂后建造了防卫墙壁包裹整条航道以期阻绝，并驻扎了一个武装集团的军事力量驻守。与多业航道的传送场不在常规技术的范围内，整条43公里的水路任意踏入后都会被随机传送至域外维度，它属于单向定位的航道，同时也是不可控的传送场。地球维度和第二维度没有办法将之直接关闭。即便这里有重军把守，但也依旧成了偷渡者向往的乐园。那些企图从此偷渡却被浩荡军队所震慑的人们随手将舰船队列的照片发到了社交平台上，立刻演变成了热门话题。媒体忙不迭地开始了转载并向联合国提交了跟踪报道的申请。
这条新闻成了游行壮大的导火索，愈演愈烈的游行队伍渐趋疯狂。地球人类跟着他们叫喊敌视言论，模仿异族对于地球维度的挑衅动作。他们仿佛忘了自己的出生地，融入到这畸形的环境中乐不思蜀。周禹也许内心有很多困惑未完全解析，但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也不由得感到恶心。
“没有我们就没有你们……”游行队伍的呐喊声穿透了玻璃，躁动的情绪浸染着整个地球维度。
游行队伍整齐从面前经过半小时也依旧不见尾端，百分之十的异族在前头带路，百分之九十的地球人类成了他们强力的后盾。各色人种混入其中，没有呼吁和平的声音，尽是歧视和鄙夷自我维度的挑衅言论。周禹见到了举着无具名组织核心思维“自由、民主”横幅的成员，带头的美国人手持一柄**率众振臂高呼。周禹等前头的队列过去后，站在了自己熟悉的同伴面前。那位拥有别致胡髭的美国人显然是认识他的。
“周先生，几天都没有你的消息了。我们把组织游行队伍的时间和地点发布到了网站上你也没有回复——”
“停下来吧！”周禹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停下来吧！”他的声音无法传到后面，后方的驻足人群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对面各个国家在组织里的代表满面诧异的望着这位组织的先锋。“停下来吧！”周禹声嘶力竭地继续喊道。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前排的几个人搀扶着他走到路边的巷子里，留下一个带头人让游行队伍继续前进。
“周先生身体不舒服吗？”带头的美国人问道。
“停下来！”周禹说道，“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虽然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我们不应该？”美国人问道。
“我了解到第二维度的社会环境，那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对方沉思了一会儿，用一种轻蔑地目光瞧着他，“我们之所以游行是因为我们已经了解那样的环境，对于你们这一批在互联网上充当先锋的人来说，你们需要做的就是传递我们理解到的价值观，将之普及给世人。你现在能够了解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你们这些搞技术宅在家里的人是不关心这些事的。”
周禹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男人让他莫名的恐惧起来，“你是谁？”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安德鲁。”美国男人卸下黏在嘴边的胡子伪装，取下墨镜，露出他瘦骨嶙峋又颇有威严的面孔。周禹瞪大瞳孔盯着这张面容，这是在新闻媒体多番报道中他最熟悉不过的人物——三十八国集团美国代表安德鲁；但周围陪伴的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你以为凭着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能够成立一个持续至今的组织吗？不管财力还是智力你们都不够格。”安德鲁咧嘴一笑，“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的。”
“可你这么做不是等于推翻自己的生存环境吗！”周禹厉声问道。
“人不是单细胞生物，两全境地并非是无法实现的，”安德鲁说道，“本质上我内心并没有过激的反对自己的政府，我只不过是不满于这样的政治环境，我想要在地球维度构造一个优胜劣汰的社会，像第二维度那样的精英社会。虚假的民主我已经懒得歌颂了，我需要的是新的环境。能够在那种条件下存活和安分守己的人类才有未来。既然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机会，我们当然要利用起来了。”
“难为你还特地跑到我的国家来示威！”周禹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只是在负责区域的分配上为周全来考虑而已，大国移居者较多，除了本国负责人之外还有个外国负责人，这样比较好煽动情绪。所有面积辽阔的国家都是这样的。”
“你就不怕真的引发战争吗！”
“多动动脑子，我们的抗议手段文明，虽然嘴皮子上不怎么样，但这种性质怎么会引发战争呢？内患中能够对战争作出反映的是决策层，而我们在做的不过是些骚扰的手段而已；你也许不知道，我们美国人对于这种事是十分擅长的。”
“像你这么恶心的恐怕也只在少数！”
“谁让我掌权呢？人类就该有人类文明的样子，被框框条条束缚的和平不是我想要的。我也是普通人，我也希望世界美好，但我们的财团掌控了绝大部分的权利，资本社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也是不难预料的——资本需求却无法从社会环境中根除，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容置疑的根基。可政治改革以目前的局势来说根本看不到希望。不如直接学习第二维度，优胜劣汰，个体膨胀，死得人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我看过你作为三十八国代表接受的采访，你当时热爱地球维度的心哪去了！”
“年轻人，如果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做不到的话，那就不叫政治家了。我给你上一课吧，我说的那些热爱地球维度的话是货真价实内心所想的，但心底里我是拒绝现在的环境的。我甚至讨厌政治这种东西，第二维度没那么多麻烦的事情，交涉建立在生死上时很快就能妥协。我们这个组织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占了百分之七十，不知道是哪个白痴激发了你对于实质问题的好奇心，但显然你就算明白了也没什么屁用。”
“你真的想把地球维度变成第二维度那样吗！你根本掌控不了那样的局面！”
“我不需要掌控。”安德鲁伸手按住周禹的肩膀将他压下身去，“我需要的是机会！联合国全套监控计划的资料和记录都在我手上，我随时可以培养一批强大的军队；炮灰就是你这样的——占了组织内部百分之七十人口的蠢货。”不可阻挡的强大力量压在周禹的肩膀上，他的双腿别扭地紧紧贴着臀部，腿骨碎裂的声音和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五官异常扭曲，石质地板不断塌陷着。
“民生怎么样根本就无所谓，”安德鲁说道，“记住，能够发起这种活动的人当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以前的人目的是狭隘的，但现在我们这么做则是为了让人类文明更进一步！”
周禹硕大的泪水滴溅到地板上，他哭泣的缘由远比疼痛带来的伤情更加沉重。好像要用泪水将自己净化于世一样，他无法完整的说一句话，甚至连嘶吼都苍白无力的被游行队伍的呐喊给掩盖。
“你说你来干什么来了？”安德鲁笑着说道，“你虽然说自己了解第二维度，但很多问题你根本就不明白吧，乖乖的做棋子不是比什么都好吗？而且，你没有一个政界人士的立场，也就代表了你根本不理解改变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会有怎样的机遇。从你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互联网对决时我们就已经锁定你了。你现在到死还是不能理解很多东西吧？对于自己国家的历史不甚了解，对于组织的核心也搞不明白，除了那可有可无的计算机技术之外，你的人生还真是一塌糊涂。要怪的话，就怪那些激发你好奇心的人吧，我们不需要第一时间不能出现在任何战场上的家伙，何况像你这样水平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喜欢卖弄着无知，以为拯救了全世界吗，手段——小家伙，拯救是需要手段的！”
安德鲁稍一使劲，将这位对于改革充满激情而又悔恨不已的年轻人嵌入了地底，露出鼻子以上的半个脑袋，在塌陷深坑中被刮伤的身体溢出诸多鲜血，殷红血池成了周禹最后的归处。
“真是个可笑的孩子。”
安德鲁恢复伪装，挥舞着横幅带领巷子里的人回到了街道上。
几百米外的房屋里，周禹尚未关闭的电脑有一篇文稿依旧处于打开状态。文稿的标题是：我的理解。文稿的内容是他对地球维度的看法，以法权为切入点写下的一段对话：
“在条约能够被多数民众承认和通过的基础上，其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律赋予的权利。而一旦这种权利能够被协商和推迟，或因无客观环境所需改变的理由而发表冠冕堂皇的反对言论，则法律的地位也随之下降——因为毋庸置疑的是，只有牵扯到少数利益集团的法律才会被推入协商境地——人们也会忘了她已经被自己承认和通过了。立法者的权威不在，国亦将不国。改革也由此产生，但改革又绝不等同于模仿。那位与我彻夜长谈的先生曾经说过：‘人类趋之若鹜的追求并不同于嗟者乞食，本质上有合理诉求的人不在少数，但有些人连狗都不如’……”
他后面也许有很多话要说，哪怕是不精于此道的文字。他原本打算像之前传递组织言论那样将自己的见解发布到互联网重要网站上，但除了这简短的一段话之外再无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