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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降魔大雨(五)

镇魔村的势力,可简单分为三大家——村子北面的白家,东面的曹家,村头的刘家。曹家近海,垄断食盐海产生意,白家近山,掌控矿铁柴木市场,而刘家则是得天独厚地坐拥易于生产粮食饲养牛羊的安辽道,乃是村子里供粮的头等大户。多年来三家明地暗地里斗争不断,但三大家综合实力相差无几,都打着侵吞其余两家的主意,却又不想看到任一家被另一家吞并。于是这么多年来曹白刘三家相互掣制又相互扶持,三家鼎立的局面已在镇魔村中维持了数代人。

最近几年,曹家家主曹闵衡养成了一个怪癖,喜欢有事没事就往黑石岗跑。所谓黑石岗,那可是一个偏僻地儿,不在那前人划分下来的七巷十一道内,得绕过那名唤小邨的秃山,再往前好几里,路途逐渐料峭,迎面的风沙也愈发粗犷,当看到那几棵槁朽颓败的枯树,便到了这黑石岗。

黑石岗遍地嶙峋怪石,人烟罕至,先不说极其容易迷失方向,搭配上零星的枯树昏鸦,寂静凄清之余,又多几分阴森。

镇魔村曹家家主曹闵衡,喜好音律,犹善吹箫,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一个锦衣玉食的地主豪绅,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偏要拿着一支竹萧去黑石岗,这就不得不引人寻思了。若说是幽会情人,他曹大当家哪用得着这般鬼鬼祟祟?若说是与人洽谈秘事,又何必带上竹萧附庸风雅?一时之间曹府上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此时村里不知怎的就有传闻那里曾是百人乱葬之墓,野鬼飘荡,阴气极重。一下子诸如曹家家主被厉鬼附身的流言四起难止,曹闵衡一怒之下连杀八人才堪堪稳住事态恶化。经此一事后,虽然曹闵衡依然会定时去往黑石岗,可行为已是隐蔽了许多。

今夜月明风清,月光把枯树虬枝的剪影打在树下人的身上,乍看上去仿佛恶魔的爪牙在暗夜中顺着月光蔓延张舞,男子穿着一身少见的丝绸锦衣,安静端详的吹着竹箫,双鬓发丝飘散,风度翩然。

悠扬清澈的箫声在石林中流淌,原本寂静空明的夜空倏忽间闪过几道身影。曹闵衡嘴角上扬,箫声愈发飘渺。那几道身影在空中几个闪烁,便到曹闵衡身前。

只见那三个身影高大异常,目透红光,胸腹中和着箫声发出低沉的咕咕声,不知是表示欢愉还是悲愁。

见那三道身影出现,曹闵衡将长箫收入袖中,高大黑影乖巧地伏下身子,动作似人非人,既像忠犬看见主人摇尾讨喜,又像王侯觐见君王匍匐朝拜。曹闵衡脸上笑容恬淡,也不在意是否干净,直接伸出手轻抚黑影背上的毛发。

“听闻西域群山有兽食人,肤黑目红,有尾四尺长,其貌似猿,其音似鸟,力可开石,灵敏非常……”

曹闵衡的心咯噔一跳,这一句言语突如其来而又隐秘莫测,仿佛只是石林间的一阵清风,不知所起不知所消,甚至难以从话语中揣测出说话之人的年龄性别,可见对方修为之高。但既然对方肯开口说话,想必也不会继续匿影藏形,曹闵衡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道:“你是何人,敢来曹家放肆!”

曹闵衡这一句话运足真气,声音足足飘荡出一里远,然而石林里回声飘荡,晚风习习,并不见有人出现。

曹闵衡转过身,愈发警惕,三个高大黑影成犄角之势将他护在中心。

“这镇魔村荒郊野辟的,能弄来这三只食人猿,曹家家主果真是好手段啊。”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远处便传来了拍掌声,峭楞楞的巨石后缓缓走出一名男子。男子身材瘦弱却挺拔,头顶的笠帽垂下黑纱,把容貌遮挡得严严实实,一身黑衣的他兀自往那一站,浑然就如同那些咬定扎根的枯树,气息内敛而又危险。

“你那箫声,是习自西域苗族的吧?那把竹箫也应该是出自苗族之手,箫身前段有三道青环,唤作三青摄魂萧,配上那些旁门左道的箫曲,都是些控御异兽依靠外物提升实力的偏门手段,不见得有什么大用途。”斗笠男子步伐轻灵,继续说道“换言之,若是我夺走你的竹箫,就算那三只猴子不能为我所用,亦能让你实力大损不是?”

男子语气平静,却不难听出其中那几分威胁的味道。曹闵衡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是翻江倒海。十年前,一群西域商人阴差阳错间来到了镇魔村,而曹闵衡在那时与其中一名商人达成了一项秘密交易,趁那年的降魔大雨之际,瞒天过海,将三只西域食人猿幼崽秘密运进了镇魔村。曹闵衡随后又花重金从那商人手中买来箫谱。所以旁人见他喜爱吹箫,其实翻来覆去不过同一首曲子,仅仅是来控御异兽的手段罢了。箫谱虽然诡异难懂,但如何不惊动刘白两家将三只幼崽养大成年,更为让曹闵衡头疼。这食人猿虽是异兽,不同于普通生灵,能够一年只进食一顿,但饭量极大,又嗜血好肉,三只就能把三十多头牛吃得干干净净,然而镇魔村牛羊数量只是堪堪过百,又岂能堪此重负?为此曹闵衡又是身体力行幕后张罗,好让这三只异兽长成后能当一大助力。眼看三日之后降魔日暴雨的大好时机,趁着混乱将白家那几个目中无人的老家伙送去西方极乐。一气吞并白家后,刘家就是瓮中鳖等自己慢慢蚕食,称霸一村走上巅峰指日可待,然而就在这本应睡觉都能笑出声的晚上,十年的隐忍,十年的谋划,竟被人一语道破。

但曹闵衡终究是村子里三大头之一,在镇魔村这种大染缸混迹多年,又怎会因一点小事就自乱阵脚。他平复思绪,抬手作揖行礼,道:“不知高人有何请教?”

“请教不敢。高人更是谬赞了。”男子笑着摆摆手,掏出一张黄纸递给曹闵衡“只是有些小事,可能需要曹当家费点心神。”

曹闵衡接过黄纸粗略一看,心中已是大致了然,不由眉头皱起,纸上所列的种种虽然并不是不可完成,却也远远不止费点心神那般简单。

“高人放心,这等闲事,曹某人自当尽力!”曹闵衡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将黄纸收入袖中“只是,您这般做法,那些依附于曹家的大小势力怕是会颇有微词啊,作为当家的,总得给个说法给个交代不是?”

月光之下两人笑意盈盈绵里藏针,黑衣男子拿着把柄想逼曹闵衡就范,但曹闵衡言下之意明显,报酬可以少,但活儿,不能白干。

斗笠男呵呵一笑:“看来曹当家是有些难言之隐呐!无妨,这样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相信刘白两家也是乐意帮我的。”

曹闵衡闻言一下没忍住,眼眸中杀机一闪而过。这人好大的口气,以为知道点秘辛就能把我曹家当软柿子拿捏了?曹闵衡在心中细细揣度,黄纸所列事宜虽然有些棘手,但若能就此让这人封口,等三日之后自己一举称霸镇魔村也不无不可,怕就怕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况且眼前这人不知底细,若是他背地里做什么手脚,只怕自己到头来十年辛苦徒做嫁妆。

我当初担心无法控制这些凶兽,才转而饲养幼崽。如今我养育它们整整十年,即使你真能夺我竹萧,难道就以为这三只魔猿就会四散逃走弃我不顾?曹闵衡已是暗下决心,杀!

“也好。”曹闵衡笑容不改,从袖中取出黄纸交还给男子。

“呵~”

男子一声嗤笑道破玄机。

曹闵衡当即也不再藏捏,杀机骤然涌现,左手一翻便探出覆于纸下的匕首。但这位不速之客仅仅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低一寸,食指恰恰抵在刀刃上,锋利的匕首便毫无寸进。几乎就在同时,一只手不偏不倚的扣住曹闵衡右手手腕,及其阴险的右手刀也只是堪堪割破了男子的外衣。

曹闵衡一击未果,三只食人猿迅速跟进,利爪弹出,红瞳森然,男子眉头微皱,身形闪烁已是三丈开外。

“曹当家是精明人啊。”男子感叹道“那这样如何,你若能帮我成事,我定当助你一统镇魔村。”

这就服软了?曹闵衡一声冷笑:“如今有这三只魔猿,镇魔村于我而言有如探囊取物,有你没你,有何区别?”

言罢曹闵衡箫声吹响,三只食人猿一马当先,如有灵智地将男子团团围住。

“曹闵衡!”男子一声炸喝,硬生生喝住食人猿前扑的架势“你当真以为镇魔村就如你想象中那般简单?”

空灵的箫声戛然而止,曹闵衡皱着眉头,没有说话。那三只魔猿失去箫声指引,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杵在那儿你瞪我我瞪你。

“曹闵衡啊曹闵衡,纵然你千算万算,步步小心,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黑衣男子一把扯下笠帽,月光下他的面孔阴柔白皙。

“你若能助我,我便帮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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