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6死后文(Ⅳ)
痛,很痛,非常痛。
但洛绎还是庆幸,至少自己还能够感觉到痛楚,至少自己还没有失去痛觉。
当第一波的痛觉缓缓退去的时候,洛绎乘机感觉了一下自己四肢和身体的存在。很好,虽然隐隐传来的疼痛,可以证明自己的四肢也不是毫发无伤,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有伤筋动骨,还没有失去运动能力。
更大的好消息是,四肢不仅仅可以活动,周围的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这说明自己的肢体并没有受到压迫,这意味着自己的肢体不会因为压迫,而导致供血不畅,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氧气供应,离子渗透压改变,局部钾钠离子堆积,导致组织坏死。在许多的塌方事故和掩埋事件中的遇难者,并不是缺乏可供呼吸的氧气而窒息死亡,很多都是因为组织压迫缺氧造成死亡。
而且,活动没有受到限制,就意味着自己还保留着自救的能力。感觉一下身体状况,发现没有严重到不能移动的伤势,洛绎开始拓宽自己的活动空间。
循着尚未熄灭的光源,洛绎找到了摔在一边的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源,半跪着的洛绎,打量起了自己周围的空间。
这实在不是一片很友好的空间,因为洛绎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狭小空间,近似于四面体。倾斜的、构成顶面的是一块大概是门板的木料,竖起来的两个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如同墙壁一样的大部头,最后就是地面。
门板上显然压迫着无数的书,略微向下的弧度、皲裂的油漆和露出的崭新的木茬子,足以证明,这块木板曾经有一刻,差一点就承受不住顶上的分量和冲击力,就要断裂开来。如果真是这样,洛绎现在也就不用发愁怎么自救,这会儿大概已经直接向阎王爷报道了。
这不是个理想的突破方向,这样微妙的平衡,洛绎甚至不敢在这个顶棚上,做什么文章。但另外两个立面也不是好选择,露出的书脊上的字眼,洛绎很熟悉,家里同样有这样的大部头,名为——松江县志。这种八十年代的印刷品,是一版报纸那样的八开大小,厚度不下于汉语大辞典。
那时候全国各地的县市都流行印地方志,有钱多印两本,没钱少印两本,但一般就算是摆进了书店,也是卖不了几本的,大多都是摊派送进了机关和事业单位。印多了没地方送的,便摆在了这边的图书馆仓库,从出了印刷厂到现在,大概都没有人翻过,边缘已经泛黄,但想来里面的芯子还是白的。
这玩意儿有多硬呢?反正拿来砌墙不比砖头差,至少一般的建筑物,除了承重墙,其余的也未必能够挡住子弹。而松江县志拿来挡子弹是有过先例的,不说了封面封底两层硬板纸包人造革,光是一千两百多页六百多张的普通纸张,也足以消减子弹的很大动能。
虽说洛绎不需要面对一张张纸张的纸面,但纵然是侧边,想要挖个洞,也不必在墙面上掏个洞容易。何况洛绎手头没有工具,手指头总不能当凿子用吧?
剩下的就是地面了,百多年前的水泥了,后来也没有修缮过。当年造银行想来不至于偷工减料,不过就算是用上了当时最好的水泥,以当时科技衡量建筑材料学水平,想来这水泥也不至于坚持一百年完全不变。所以洛绎拨开地上为数不多的书籍纸册,还能就看到了斑斑驳驳的地面,无数的龟裂串联起来,地面已经不成样子,虽然看上去还保持着完整的样子,但洛绎只是稍稍一动,就散了开来。
水泥抹的地面只是浅浅一层,但剥去水泥涂层,下面却不是洛绎预料之中的泥土,而是一块块一米见方的厚重石板。
见鬼了!
石板绝对比砖块贵得多,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毕竟石块需要经过开采打磨多个步骤,其中花费的人力和加工难度,绝对是要超过打砖胚进窑烧的。地面已经有了一层在当时绝不至于便宜的水泥,下面竟然还有一层石板!听说那个年代宁波人有钱,但有钱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吧?
不过想想,造这么一座花岗岩打造的巨大建筑,本来就是花费不菲了,既然外面的墙壁选用了花岗岩,那么底下的地面再加一层石板,也就算不上怎么败家了。总不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银行最重要的就是公信力,而公信力的最好表现方式就是“大爷我有钱,不差钱”。对于银行家而言,挥霍本来就算得上工作之一。
可洛绎那个恨啊!原以为地面是个逃生的突破口,哪晓得原来也是条死路。他倒是忘了,没有挖掘工具,就算是夯实的泥土地面,他也一样是没辙。
自救无门,洛绎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开始安静等待别人的救援。盲目喊叫是没有用的,且不说这埋了自己的书堆,隔音效果如何,反正现在外面就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老大爷的存在就是个象征,表示这栋建筑还没有完全被废弃,宵小不要随便打上主意。至于实际效果如何?大爷是标准的耳聋眼花,耳朵背到一两米外大喊大叫,也是时灵时不灵不一定能够听到。眼睛呢?稍微好一点,站他眼跟前,他眯着眼看上半天,大概就能分出你是男是女了。腿脚还算利索,不过七老八十的老人,要他搬开这么多书,也不大可能。
今天是礼拜二,小圈子里的书友大概是不会来了,不过至少家里人还是知道自己的行踪的,到了晚上不回家,肯定会找过来的。只是要等到晚上,恐怕还得受好几个小时的罪。
洛绎没有幽闭恐惧症,不过狭小封闭的空间,又是一个人,没什么事情做光胡思乱想,免不了会自己吓自己。关进没通电不制冷的冷库,活活把自己吓冻死的大有人在。等待获救的时间里,洛绎觉得自己总该做点事情。
周围都是书,对于一个喜欢看书喜欢淘书的人来讲,消遣随处都是。平板车一半压在里面,洛绎随手捡起一样,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册子,不就是从这一堆书里面抽出来的嘛!要不是光顾着从这边抽书,洛绎也不会自掘坟墓,自己把自己埋了。
拂去侧边的一点点灰尘,就着手电筒的光,洛绎看得清清楚楚,封面上四个魏书大字——死契文书。再找一本,同样的死契文书,然而细细对比,还是有细节上的一点点小小差别的。“死契文书”四个大字倒是没有变化,然而下面的蝇头小楷,却有着不同的名字。一个写着“柳四仁”,一个上书“钱三多”。再一本“赵福林”,又一本“何晋文”。翻开一看,折子般的本子,拉开来可能有一米半长,十几二十页的,多半是鬼画符。剩下的繁体字分辨一下,洛绎却陡然毛骨悚然。
“兹以死后魂,还报生前恩。”
“西门外阔街柳四仁,与丁坤义立,光绪三十一年七月十五。”
“西门外谷阳桥钱三多,与丁乾仁立,宣统元年七月十五。”
“东门外三里桥赵福林,与丁震礼立,民国五年七月十五。”
“超果寺南何晋文,与丁乾仁立,光绪二十七年七月十五。”
“诸行聚奎里徐友明,与丁乾仁立,光绪二十五年七月十五。”
“西门外白龙潭卢道林,与丁坤义立,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十五。”
“东门外孙家园孙存义,与丁乾仁立,光绪三十年七月十五。”
“西门外莫家弄莫知礼,与丁震礼立,宣统三年七月十五。”
“西门外西渡南小街雷君曜,与丁巽智立,宣统二年七月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