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只是摇了摇头,显见她情绪依然很是低落。
别看谢东来只是个有些微胖脸上还生着雀斑的六岁男孩,但他心思缜密已经不亚于十一二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的他已经知道要担负起做哥哥的责任,所以见秋儿心情不好,他便想让她好起来。
“原来那片沙漠一开始并不是沙漠。”男孩面色变得严肃认真地说道,神情像极了一位正待教育弟妹的兄长,“千年以前,天域初开,万物隆承惠泽启于蒙下,而我们人类又是从中获益最多的种族,大离元年天降神辉,先是姬禹大圣于苍麓山淋神辉一朝悟道、创国,再有著名的十三圣开辟鸿蒙建宗燕北,这才有了后来人类世界的逐步昌盛并最终与当时世上的霸主--妖族决裂,于是一场延续了四百多年的人、妖混战便拉开了序幕……”
果然,谢东来的这段话,成功地吸引了平日里最爱听历史故事的秋儿的注意,不一会功夫她就变得聚精会神起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紧盯着她的小哥哥,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期待。一旁正搭着帐篷的夫妇俩注意到了女孩神色间的变化,二人相视一笑,心里一阵欣慰。
“起先人类在战斗中完全处于劣势,妖族无论是在数量、个体战力还是身体强韧度上都要远远强过人族,便是在最体现智力的协同作战配合上,他们也完全不输给我们。最要命的是,妖族拥有‘神’之一级的顶尖存在。”
“神之一级!?”第一次听闻这个词的小女孩不由地掩嘴惊呼,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嗯,神就是…就是远高于当时人类十三圣的存在。”男孩明显也无法解释‘神’的含义,于是用了些含糊的字眼便想笼统概说。
秋儿也未生疑,于是男孩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人类也有两大优势--稳定的繁衍能力,以及依靠战斗和吸纳天地灵气不断提升修为的能力。要知道,虽然妖族开始时在总数上要多于人类,但是他们死一只就少一只,新生的小妖兽等到能成长出战力至少要几十年时间,而当时的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人类多出近百万修行者了。”
谢东来停下喝了口水,又看了眼面前认真听讲的小听众,心里很满意也很得意地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还不错,继续说道:“虽然人类十三圣在战争的前两年便死了一大半,但是在当时天域初开、灵气充裕的大环境下,通过不断地战斗磨砺,我们人类修士的实力越战越强,数量越打越多,到了战争的最后几年竟然涌现出了两百余位圣人,那也是人类修行史上最辉煌的年代,史称拓元中兴。”
言罢,男孩止住话题,不再继续往下讲了。惹得小女孩扑愣扑愣地闪着双眼,等了好一会,才不甘地问道:“哥哥,那后来呢?这场战争后来谁打赢了?”
“后来……后来当然是我们人类赢了啊。”虽然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这次谢东来的回答明显不太自信,说话间挠着头,全然没有了之前叙述时的那般流畅。
“那妖族里的神呢?他们有没有参加战斗呢?”
“神……妖族的神啊,对了,神当然也有参战呢!那就是我一开始要跟你说的那片血色沙漠的由来了,五百多年前,那片沙漠并不是沙漠,而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森林,后来人族和妖族在那里进行了一场规模很大的会战,那一仗打了很长时间,最后有一个遭受重创的妖神化出真身,飞临到战场上空,据说他展翅后身长足有好几万丈,震翅一挥间便降下了无数神火,瞬间就扑杀了人类十几位圣人。神火自天而泻,燃尽了这片森林……而这个妖神也终因伤势过重而被人类修士群起击杀,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离体自燃,最终把这片已被烧得寸草不生的土地再次烧透烧干,最后烧成了一片和他鲜血一般颜色的沙漠……”
之前一直认真听讲并跟着时而紧张、时而期待的秋儿,在听闻人类修士们居然战胜了神以后不由用力鼓起了掌,小脸笑得很灿烂,一脸艳羡地说道:“东来哥哥,你懂得真多!”
顺利接回了正题,男孩仿佛终于完成了一次演讲,长吁了一口气,此刻又被女孩一夸,小东来自然有些得意,然后他又想要补充一句话来为自己这场演讲画上一个句号,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着说道:“那个妖神的名字,叫做朱鸟。”
“噗,”一旁忙完了手头事情,不知何时坐到了男孩身后的中年妇人,也就是东来的母亲,在听到儿子说出‘朱鸟’二字后,一时忍俊不禁憋出了一声闷笑,然后并起两根手指在自己儿子头上捶了一记‘爆栗’,笑骂道:“臭小子,谁教你的妖族四神兽里有叫朱鸟的,记住了那个是朱雀。”
小东来作势双手捂住被母亲敲击过的头部,装出吃痛的表情,愤愤不平地回道:“还不是昨天你教我的,我当时问你朱雀是什么意思,你说雀就是鸟,这会又来怪我……”
“哎,你个臭小子,想造反了是吗?”东来的母亲也装作要发飙的模样,双手插着腰瞪着儿子。她身穿着一套黑灰色襦裙,腰间系着的不是寻常妇人常用的亮丽绢带,而是一根宽大的长布条,后背间隐现有隆起物,只是被束腰布给完全遮掩住了。许是为了行路方便,她的裙摆离地很远,手腕处的大袖用带子层层绑紧,头发也无暇整理只是简单盘成了一圈。
小东来自然不愿再被母亲揍到,不等她说第二句话,便惨叫着跳开了,动作灵活似只小猴,惹得秋儿一阵大笑。
见他离开,妇人转而面色和蔼的看着秋儿,伸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最近明显瘦了一些的小脸,慢慢地说道:“东来刚才和你说的故事,确实是他昨天从我这里学去的,晚上见他又背了好久才能说得这么通顺。”
女孩不作答,却是缓缓地勾住了妇人的腰,把一侧脸埋进了她的小腹,“婶婶,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会试着坚强起来的。”言罢女孩抬起头,闪烁着两滴晶莹泪珠的双眼中透出了一道坚定的目光。
妇人点了点头,刚想再夸奖女孩几句。突然,远处的老谢压低了嗓音,疾呼道:“噤声!林子里有人。”
妇人闻言赶紧变换身位挡到了秋儿前面,然后转头望向东来刚才跑开的方向,所幸男孩并未跑远,立刻又回到了母亲身旁,于是她手牵一人,身后再护一人,领着两个孩子慢慢后退。
老谢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根扁担,一动不动紧盯着他的前方。
树影婆娑,黄昏间树枝树叶随风轻摆,面前明明没有东西,却总让人感觉其中透着些诡异的味道。老谢却不疑有他,握在扁担上的双手不由又多加了一分力。
“出来吧。”他喊道。
时值深秋,树林的地面被铺上了厚厚一层黄叶,仿佛一面锈蚀的黄铜镜,竟将此刻落日余晖间的昏黄映射成了庄严而又肃穆的金色。一阵沙沙声响由远及近,伴着一双裹着厚厚缠布、穿着绑扎草履的长腿,踏落叶而现于十数棵树外。然而,迎面走来的只是个青灰短衫、头冠方巾帻,背后驼着一个巨大竹箱的货郎,其人面黑纹深、鬓发灰白,给人感觉就是个正经历着长途跋涉的普通人。
老谢没有放松警惕,看着来人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用公鸭嗓子般的声音应道:“还能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每日四处流浪乞食,只盼着能多卖掉点什货的可怜人。”货郎说完话抖了一下背后的大竹箱,佝偻着身子,双手拢在胸前继续往前行去。
“站住,不许再走近!”老谢再次沉声喝道。
“哎,你这人好生无礼!大路朝天各顾各走,你凭什么管我?”公鸭嗓子声音再次响起,说话间脚下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两人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老谢不再言语,转而躬身,猫腰,整个人如一张长弓般张开,蓄势待发。
又近了几步后,老谢动了,只见他右脚一错一蹬,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跃起,足有一丈之高,两丈余远;只听他口中大喝一声,手中的扁担越举过头顶,露出的前端三尺有余,照着货郎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再看那货郎却是脚下顿萎,仍旧拢手胸前,佝偻着的身子明显朝着右侧一矮,似要躲避,更似条件反射地想要护住头部不被打到。不知是他来不及叫喊还是被吓得不敢再说话,那一刻始终是闭紧嘴巴、睁大了双眼,原先黝黑的脸明显变白了许多。
也就在此刻,在货郎身前两尺远的一小块地面猛地一陷一涌,随即裹携着一大蓬黄叶飞起,从中突射出了一条黑影,黑影是射向老谢的;老谢微转手腕,原先应该落在货郎头上的扁担,准确地砸中了黑影,扁担凸面朝下,击中对方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黑影刚自射出便又被砸回地面,原来是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他右手举着一块巨盾,左手握着把朴刀,方才一击正是砸在了黑衣人的巨盾之上。而老谢也借着这一砸的反弹力跃回了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刚才一击足有数十钧之力,你的确是个通窍境高手,非常好,没让我失望。”黑衣人半蹲在地,说完这句后他用左手朴刀敲了两下巨盾,轻轻一颌首,挑衅味十足。
老谢落地后先看向的却是那名货郎,见他此刻正匍匐在地,害怕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便不由皱了皱眉头。原先他已经注意到并防范着的其实是那黑衣人,本来他不必打草惊蛇,只是那货郎好巧不巧地闯了进来,前进的路线又正巧会踩到黑衣人的埋伏处,所以他不得不动,提前把他逼了出来。
“阁下在陷阱中矮身屏息,扛盾作顶,应已藏身许久,这份定力好教人佩服,只是不知道,阁下伏于林中所待何人?可是与我一家人有所误会呢?”对方行踪诡秘,只是还未亮明身份,老谢也不想彻底撕破脸,所幸先兵后礼,回了这句客套话。
“呵呵,误会?你可曾听说‘七杀’杀人时发生过误会呢?”
老谢握着扁担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方才答话时假意挤出的一丝笑意还未在脸上完全绽开,便被黑衣人的这句话给说得僵死在秋风中。
身后帐篷内,看护着两个孩子的妇人终是放心不下自己的丈夫,在听到‘七杀’二字时,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于是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在吩咐儿子带好秋儿、没听到自己命令千万不要离开帐篷后,她便一头冲了出去,卷起了身后地上的黄叶不断地轻舞飘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