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面无表情地站在吴邪掉下去的那个洞口前，看着吴邪小心翼翼地将他视如珍宝的人抱在怀中，凤目猛地一眯，将眼中变幻莫测的神色不留痕迹地压下。只是突然之间，他觉得喉咙有点干涩。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有人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
黑瞎子还是惯常的痞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花爷，看到小三爷终于找到了哑巴，心里有什么感想？”
解雨臣一挥手将黑瞎子的手拍下，有什么感想是么？
还能有什么感想，自己应该是为吴邪高兴的吧，可是嘴上却是淡淡地说道：“我很羡慕他。”
那个他是谁，吴邪抑或是……哑巴？
这句话堵在黑瞎子喉咙里，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多年的生死相随，让他对眼前这人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他的脾气，他的习惯，还有他生气时凤眼里依旧淌着的绝世风华……可若是解雨臣隐在心底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秘密都被他点明了，怕是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连留在他身边唯一的资格恐怕都会被落下。
于是只好顺着解雨臣的话道：“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哈哈，以后小三爷就不会拉着我们陪他发疯了，瞎子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退休养老了。”
解雨臣只注意到了黑瞎子说的前半段。对于吴邪来说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吧，从此有人陪着吴邪，不会再奔波劳碌，也不用再卷进是非恩怨之中。他突然想起吴邪曾经对他说过，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接上小哥，去福建一个小山村里养老，那里的雨千年未歇。
只是自己怕是要孤独终老吧。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血雨腥风和明枪暗箭，只因他是那个呼风唤雨和众矢之的的解当家。有些面具带久了，便是摘不下来了，更何谈什么不忘初心。他险些忘记，他原本的期望只是想做一朵安安静静的解语花，不用在这波澜诡谲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里活得那么艰难。
对于吴邪，解雨臣为他付出的的确超乎了兄弟和发小之间应有的情谊。但他清楚，那不会是也不该是恋人之间的情感。他只是恍惚之间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如果没有当初那一连串的阴谋，他是否也能像吴邪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做他想做的事，喜欢他想喜欢的人。
“吴邪。”解雨臣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戏子本无情，所以你可知我真的好羡慕你。”
身旁的黑瞎子找出了一捆登山绳，丢了下去，想要将那几个人拉上来。奈何吴邪执意要背着张起灵。看着黑瞎子青筋都爆出来了，一幅十分吃力的样子，解雨臣笑了笑，脑海中那些想法也是随风飘散，他走过去给黑瞎子搭了把手。
吴邪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张起灵的状况，一被拉上来之后，便从登山包里掏出衣物帮张起灵穿戴好。一旁的黑瞎子在为张起灵检查具体的身体状况。
“他怎么样了，为什么呼吸会这么微弱？”
黑瞎子皱着眉头，说道：“哑巴似乎是在使用一种叫龟息的法子，陷入沉睡之后，自动将身体各项机能的损耗降到最低。”语罢，掏出一管营养剂为张起灵注射。
血管在苍白的肌肤上十分突出，看着黑瞎子的动作，吴邪低声问道；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黑瞎子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哑巴会给自己的大脑定时，就像是闹钟没响，他是不会醒来的。”
一旁的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吴邪，你就别担心了，张起灵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定会醒过来的。只是你刚刚失血过多，好好休息会吧。”
从进入青铜门后，众人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纷纷决定在这里好好休整一番。
吴邪将张起灵的头抬起，枕在自己的腿上，他本人则是靠着一根青铜柱。解雨臣点燃了无烟炉后，热了一点水，然后又给吴邪递过一包压缩饼干。
吴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饿。”
解雨臣苦口婆心地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好好保存体力，待会怎么把他弄出去。”语罢将压缩饼干塞在吴邪手中。
小花说得对，自己还要把张起灵带回家。想到此，吴邪将包装撕开，小口小口地吃着那些干涩的食物，补充着体力。
其他几人在补充了食物和水之后，就拿出睡袋休息了。纷纷关掉了手电之后，整个空间就只有那个无烟炉还在燃烧。
借着无烟炉微弱的光，吴邪得以好好端详那张十年未见的脸。尽管岁月是把杀猪刀，但是依旧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他还是最初吴邪见到他的那个模样。虽然一开始看见他在棺材里躺着，让吴邪险些以为这人已经……
“还好你还活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在张起灵这人，强如神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去。
吴邪的手慢慢抚过这人坚毅的眉，紧闭着的双眼，挺拔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片薄唇上。
吴邪突然想起小时候吴妈妈曾经和他说过的睡美人的故事，沉睡的公主得到了王子的真爱之吻，破除了女巫的诅咒，然后醒来，从此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只是张起灵安静躺着的样子，让吴邪有些恍惚。
“你说我要是偷偷吻了你，你会不会醒来。”吴邪悄悄地在他耳边呓语。
看着张起灵毫无反应的样子，吴邪笑了笑。盯着他那头长发看了许久，吴邪想了想，抽出了大白狗腿，将他那头长发削短，虽然造型略微杀马特了一点，但是总比看着那头长发然后想起某些不愉快的生物来得好。
处理完头发之后，吴邪又看了看他的手腕，发现脱臼的地方已经处理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松了一口气的吴邪，这才有空考虑自己再见张起灵那时瞬间喷发的情感，像是压抑千年的火山突然爆发，像是长白山的冬季总是会突然肆虐的暴风雨雪。只要是想起他，就会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的真实。就像此时，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中，不会再突然消失，不会再让自己永远端看着这人沉默如云的背影。这一刻，仿佛阳光、清风和雨露都离得那么近。
应该是…喜欢的吧。
身边的人怕是早就看出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只有自己，犹自不知，总是妄想着欲盖弥彰。
此时此刻，吴邪终于确定了对张起灵的心意，他猛地抓住那人的手，十指紧扣。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小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进入青铜门以来，路明非觉得这个尼伯龙根与以往见到的似乎不大一样。没有死亡的物质，也没有成群的死侍。除了混沌中的那个不明怪物还有吴邪口中的万奴王，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只是太过平静的尼伯龙根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尼伯龙根？
路明非缩在睡袋里，看着无烟炉把吴邪和张起灵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莫名其妙地他有点想念和废材师兄芬格尔在宿舍（同居）的那段时光。那时的他，还只是在学生会混混日子，每晚可以毫不顾忌形象的和芬格尔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听着芬格尔的呼噜声睡着又醒来。现在的芬格尔远走古巴，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只剩下他面对着空荡荡的宿舍。
他突然意识到，过去二十多年里，他所认识的人正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他。
叶胜、亚纪、老唐、夏弥、绘梨衣、象龟、哥控的风间琉璃还有楚子航……
这就是所谓‘血之哀’吗？
“路鸣泽，路鸣泽？”他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小魔鬼的名字，希望他能出来和他聊聊天。看着那张不二兮兮的脸好歹也能聊以慰藉啊，尽管那人肯定会拐着弯地骗他，然后让他把剩下的生命全都交给他。
只是好像语落泥潭般，毫无动静，路鸣泽并没有出来见他。估计是在和哪个女魔鬼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那样的游戏吧。他是魔鬼，就该放荡不羁游戏人生。
路明非嘟囔着说道，关键时刻真是谁也不靠谱。语罢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他又来到了长白山，此时暴风雪已经停了，天地一片寂静。
“搞什么啊，难道出来了？“路明非挠挠头，望着周围的雪山。
没人会回答他的问题，这里雪山依旧无言的静默，仿佛这件事情它已经做了千万年，久得它都忘记了时间。
“好歹给我留个护目镜嘛，万一雪盲了怎么破~”路明非叹了口气，只是一觉起来，世界就变化得那么快，让他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模糊之间，他看到了前方的一个黑点。他揉了揉眼睛，是那个黑影没错。
“难道这是那个幻觉？”路明非一愣，随即叫道：“唉，等等。”喊完之后，路明非差点想扇自己几巴掌，叫那么大声引起雪崩怎么办？
奇迹般的是，那个少年又停了下来。路明非顿了顿，随即还是决定上去看看这茫茫雪山里唯一的活人。
那个黑衣少年背着路明非站在那里，真的就乖乖地听了路明非的话在等他。两者的距离看起来很近，但是真正等路明非靠近那个少年的时候，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等到终于靠近那个黑衣少年的时候，路明非气喘吁吁地说道：“请问……”
黑衣少年没有转头，也没有回答路明非的话。路明非一咬牙，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张模糊的脸，近在咫尺的路明非根本看不清那少年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眼花了？路明非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发现还是看不清楚。
这时黑衣少年说话了，“为什么要交换？”
这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为什么要交换？”少年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啊，什么？”路明非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交换什么？”
“为什么要交换？”
此时路明非听出了点端倪，他是在说自己那生命和路鸣泽交换权与力的事吗，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黑衣少年还在静静地等着路明非的答案。路明非挠了挠头，对于这个莫名熟悉的少年，他起不了任何隐瞒的心思。
“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太怂，因为我没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因为~”路明非顿了顿，无力地说道：“因为双手空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少年正在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望着他，“你不该交换。”
路明非莫名地烦躁起来，他吼道：“我交不交换干卿何事！”
少年叹气：“几千年了，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路明非还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忽然眼前的一切都崩溃了。就像盗梦空间里崩溃的梦境。屹立万年的雪山和那个熟悉的黑衣少年都化作点点碎片消失了，在路明非眼前的是一片金红色。
这满目金红色，像一片海洋，血的海洋。
他倏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种粘稠的感觉又回来了，让路明非感觉十分的不舒服。早就出了混沌的那片区域，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看来和这地儿真是八字不合。”路明非小声的嘟囔着。
周围还是一片的黑暗，除了无烟炉打出的火光。那个吴邪握着他相好的手已经靠在青铜柱上睡着了，守夜的人变成那个一直带着墨镜的男人。
路明非又闭上了眼睛，准备来个回笼觉，但是一闭上眼，就是满目的血和那个少年模糊的面庞，怵得他有些发慌。最后还是决定从睡袋里钻出来，找那个墨镜男聊聊天。
黑瞎子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醒了？”
路明非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烤了烤有些僵硬的双手。
“你还可以多休息会。”
“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总有一种感觉，当黑瞎子‘看’过来的时候，自己似乎是**光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可以说他的确是在看着你，但是又不是单纯的看着你。
这种仿佛被人看透的感觉，让路明非觉得有些异样。
“齐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墨镜呢？还是说你的墨镜有什么特殊的功能需要一直戴着？”路明非犹豫了会，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黑瞎子笑了会，而后才回道：“以前带着墨镜纯粹是为了耍帅，毕竟那时戴得起墨镜的人很少，后来眼睛出了点问题就不得不一直戴着了。”
眼睛出了问题还敢来盗墓，也不怕折在墓里？路明非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他们也不是很熟。
不过听说他们找到的这人外号是哑巴，据说也是盗墓界的一朵奇葩，加上这个匣子，难道盗墓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不然都不好意思下地？
被这个想法吓到的路明非连忙拍着胸脯想道，幸好自己没这资质投身倒斗事业，这辈子还是做个安安静静的小老百姓吧，按时纳税按时投保按时娶妻生娃！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冷笑，不知是嘲讽他的异想天开还是他的健忘。从他踏上去美国的那趟航班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注定不平凡，屠龙既成为了他的事业也成为了他的宿命。
你的确能和宿命抗衡，但是你仍然逃不掉诗寇迪的剪刀，她是未来，也是一切的终结。
那股粘稠的感觉愈发的明显了，就连呼吸的时候也觉得喉咙塞满了异物。
“齐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空气似乎有问题？”
“你可以叫我黑瞎子或者瞎子。”黑瞎子顿了顿，带着一股从未出现过的凝重神色，说道：“能进入尼伯龙根是每一位混血种的骄傲，但是这里的主人似乎没有让我们平安出去的想法。换上炼金弹头，或许战斗即将就要开始。”
“你说什么？”路明非猛地一抬头，表情讶异，双眼却是紧紧盯着黑瞎子。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黑瞎子淡淡地说道，“是时候把他们都叫醒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眼前这人是怎么知道混血种和炼金弹头的。这两个名词并不是什么秘辛，但是对于拥有龙族血统的混血种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对此合理的解释就是黑瞎子不知从何有幸得知龙族的秘密，或者是黑瞎子本人就是一名混血种。
路明非捂住脸，有种人龙混血种天下遍地走的即视感。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背着学院出来寻找失落的楚子航，结果还是遇上了疑似混血种的混血种。世界那么大，你却始终在龙族的圈子里徘徊。
黑瞎子没有给他什么解释，就去将那群还在熟睡的人拍醒了。
“出了点状况，这里不能久留。”黑瞎子简短地解释道。
这时候这群盗墓贼展现了他们高超的素质，以及对黑瞎子的高度信任。一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从玉门后撤离，甚至没有向黑瞎子质问什么。路明非手握沙漠之鹰开路，吴邪则是背着张起灵走在中间，期间黑瞎子示意他来背着小哥，但是被吴邪拒绝了，黑瞎子只好背着黑金古刀负责断后。
走出玉门之后，众人顺着来时的甬道出去。可是过了几分钟之后，路明非发现原本‘现在’那短短的甬道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拉长了，原本计划的时间已经足够走出‘现在’了，但是此时他们依然在甬道里不知疲惫的走着。
身后几人还没有发现此时的甬道出现了什么端倪，或许是因为找到了伙伴太过兴奋的缘故。但是路明非受过卡塞尔学院精准的训练，对于在尼伯龙根中可能存在的悖论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他可以肯定这条甬道已经被篡改了。两旁蛇头人身的雕塑依然每隔几步就诡异的立着，但是路明非的心情却如碎石般不断坠落，他最担心的那种情况还是来了。
“‘奇怪，怎么还没走出去？”队伍里终于有人发现此时的不同寻常了。
“这条甬道似乎变长了。”吴邪气喘吁吁的说道。尽管张起灵消瘦了很多，但是背着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仍是让刚放过血的他有着不小的负担。
打头的路明非突然停住，怔怔地望着前面。吴邪等人也随之停下，一同将手电对准前方。
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十几个小时之前，他们穿过混沌，跨过万奴王，走过迷宫一样的甬道，然后攀过绳索，来到第一个三岔路口前。
他们没有走出去，甚至都没有再次看到那个底下全是岩浆的深坑。
因为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以命运女神为名的三条路口，他们走完了‘现在’，但是接下来的路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