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在雾中停住了脚步,心跳开始加速。透过若隐若现的雾气,她看到姬满站在对面的崖边,右手捂着胸口。
他声音压抑低沉,仿佛无比痛苦:“其实,在我逐你出铁卫的那天,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清楚的,但是一听到母后的下落和你有关,我便乱了心神。我母后的事情我已经问清楚了,我,错怪你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了!她站在缥缈的白雾中,心神激荡。然而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此前的栎阳是自己假扮的?
仿佛是在回应着她的疑问,姬满继续道:“其实,从双成会回来那天,我便猜到栎阳是你假扮的,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给了栎阳一块玉佩,结果在你的身上发现了它。”
十一夜想起来了,有一次她在休憩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醒来后便发现那玉佩露在了外边。原来是他悄悄地来查看过。
等等,他身上的龙涎香味?记忆中的味道终于串联到了一起。她在挨了姬满三十大鞭后,昏倒在路上,昏迷前便闻到了龙涎香,醒来后便躺在了床上。想来那个时候是他把自己送回后院,并暗地让芸香通知孟昭等人来找自己。他差芸香给“栎阳”送来的也都是些治疗外伤的珍贵药材。
既然他知道栎阳是自己假扮的,那么废宫中的肌肤相亲,送亲犬戎那天的跳河追逐,他自然也是知道那不是真的栎阳,而是自己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一夜心中充满了万千个疑问,所有的疑问都隐隐地指向一个猜想,可是它太过于虚幻和不真实,就像虹霓一般遥不可及。她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欣喜和隐隐的期待,忍不住想要向前踏一步,走出迷蒙的白雾。
但是,这不合常理。她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此前的她只是一个丑陋卑微的流民之女,只是机缘巧合顶替了栎阳而已。他知道了栎阳是自己假扮的,却没有揭穿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伫立在缭绕的雾气中,一时间犹豫不决。赫连昌意从头到尾静静地望着十一夜,脸色越来凝重。
姬满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白雾,许久过去了,依然只是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一点人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心也渐渐往下沉,终于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十一夜,你已经走了,听不到了吧。”姬满苦笑道。
“百里说他便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我也是。如果我能早些告诉你这些话,你是不是不会走呢。其实,鹿游城花魁大会那次,我便注意到你了。虽然知道你曾经是涿侯的手下,但仍然带你进了宫。在知道你假扮栎阳后,我只是暗自观察,想看清楚你要干什么。
在后山遇刺那回,我看着你奋不顾身救我,居然有一些心动。请原谅我用居然这个词,因为我理想中的她,一定要是倾国倾城,才华绝世。”
他说他居然有一些心动?十一夜呆呆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
姬满仿佛沉浸在回忆里,继续道:“我没想到的是,我连续几个晚上都梦到了你。我有些恼怒自己,我怎么会对一个并不好看的侍卫动了心?莫非她是用了什么巫蛊之术?
于是,我便派你去执行危险的任务,刺杀探丸郎。百里告诉我,你刺杀失败,生命垂危,被赫连昌意救了。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挂念和担心一个人的滋味。
你回来后,不告诉我被赫连昌意救了的实情,我便生气动怒了,罚了你三十大鞭。你,居然在我面前隐瞒另一个男人的事情?你可是在他的宅院里躺了一个月啊。”姬满此时的语气似乎还有些愤愤不平。
十一夜如同坠入云端,心里反复盘旋着一句话:他居然为我吃醋了?
“再后来,云海宫温泉和废宫晚上的事,你便都记得吧。”姬满的语调有些异样,带着些许低哑和说不出的迷醉。“我中了情药之毒,那时不知怎么了,别的女人身姿再美妙,于我而言只是一堆白肉。我,只想抱着你。”
十一夜脸上红云晕染,赫连昌意的脸却是刷地白了。
姬满叹息一声:“再后来,你代替栎阳远嫁犬戎,我那时气急,便千里去追你。我以为你是真的去了犬戎,便和赫连昌意协商了一个交易,待你完壁归还。”
原来如此。十一夜迫切地想继续听下去,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对面那边再也没有了声音。透过白雾,十一夜看见他依靠在一棵松树旁,一动不动,神情似乎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