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太窝囊的阿台
努尔哈赤回到了父亲塔克世的家里,他的父亲看着努尔哈赤已经成为一个大人,而自己也成为建州一个不大不小的军事头子,基本完成了当初的宏愿,于是提出分家。
事实上分家确实是一个照顾努尔哈赤的决定。
塔克世不能得罪自己的妻子,又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管。一分家,既避免了妻子的埋怨,又至少能让儿子拿到一点家当,况且他以后的生活如何就不再是自己的责任了。
分家的这一年,是万历五年(1577年),努尔哈赤19岁。
同样是这一年,努尔哈赤结婚了。妻子是同县(赫图阿拉,今新宾县)佟佳氏家的女子。不过,贫穷的努尔哈赤不是迎娶,而是入赘。三年以后,他有了第一个儿子——褚英。
当努尔哈赤努力地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时候,命运却将他推向了时代的风口浪尖。
海西女真的王台因为抓王杲有功,得到了明政府的五星好评,还被封了个龙虎将军。双方的关系一时间好得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两兄弟。
但是王台毕竟年纪大了,像这种类似于黑社会抢地盘性质的势力,吃的都是青春饭,谁也不服谁,一旦你不能砍了,地下的小混混就不安分起来,这些小混混包括叶赫部和蒙古人。何况,被王台害死的王杲,还遗留下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阿台,这个儿子可是一心要为父报仇啊。
王台、王杲、阿台,这三个人物摆在了一起,就容易有这样有趣的疑问:为什么王杲的儿子不叫王台,而叫阿台?王台、王杲都姓“王”,会不会五百年前是一家?
其实这“王”,在当时当地是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姓:只有混得相当不错的大哥才能姓王。东边酋长称“罕”(汗)的,都翻译成“王”某。所以阿台还是混得不行,也不能说不行,只是死得太早。
古勒城之战中,阿台死里逃生,但是跟他老爸王杲走失了。幸好是走失了,这才免去一死。在他老爸死后,阿台重新修整古勒城,一面收拢老爸的残部,一面招兵买马扩张,很快就又成立了一家新的集团。
这段时期里,王台已经一命呜呼了。他的政权被明廷收回,重新授权。
阿台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这对象都倒下了还报什么仇?阿台调整方向,把矛头对准了李成梁驻守的地方——辽东。很快他就走上了他老爸的套路——袭扰辽东。
李成梁没被伤到一根毫毛,不过辽东的百姓、鸡鸭牲畜可是惨了。下边在求援,上边在催促,李成梁这假期还没度完,又得披挂上阵了,不由得埋怨起来:“阿台未剿,终为祸本。”
万历十一年(1583年),李成梁领着千军万马又来到了古勒城外,九年前的那一幕似乎又将重演。
不过,一向打女真势如破竹的李成梁这一次遇到了麻烦,他的部队虽然把古勒寨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但问题是,古勒寨的防守也让一只苍蝇飞不进去。
阿台敢造反,特别是在他父亲造反被杀之后还敢造反,自然早有准备。阿台吸取了老爸的前车之鉴,在利用古勒寨险要地势的基础上修建了更加坚固的寨墙,彻底告别了老爸王杲时代的豆腐渣工程。
火炮在这时几乎成了哑炮,破坏力微乎其微。上次打王杲时的那条东北角小山路这时也被堵了,重兵把守着,明军鱼贯而上简直就是往地狱里送死。而阿台呢,也不是就坐在城墙里看这明军在外面打,而是常常率一只快骑,冲出城门,绕着城墙突袭一番,打得明军措手不及。
李成梁久攻不下,很生气,心想我到辽东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耻辱?越想越气,就把尼堪外兰喊过来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尼堪外兰是明军这次行动的导游。觉昌安和塔克世也在,但是不再是导游,而是作为游客,他们不用做什么,就是战争结束后捞捞军功。不过他们也没闲着,而这一没闲着,就要了他们的命。
尼堪外兰很郁闷啊,他想,我把你明朝军队喊过来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指望着能够借你这棵大树乘凉?不行,我们得想辙儿。
能当导游的,嘴皮子的功夫不会差到哪里去,尼堪外兰这家伙虽然不是真正的导游,但比真正的导游还能说。于是他想到了施展一番他的捭阖术,准备对城楼上的守兵劝降。
不过他刚走到城下,就被守兵认了出来。上面沸腾了:
呦,这不是隔壁图伦乡的尼乡长吗?怎么乡长不当改当导游了?
混蛋,去年还偷了咱们的两匹马呢!
帮助汉人打咱们女真人,败类!
……
情绪高亢,看这情势劝降是不可能的了。头脑灵活的他,灵光一闪,临时换了一套说辞,不讲慷慨的大道理,直接用实质性的利益诱惑。
于是,尼堪外兰朝着城楼大喊:“太师(李成梁)有令,若能杀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
此话一出犹如一声炸雷,城楼上鸦雀无声。片刻安静之后,城楼上又炸开了锅。守城的人一拥而上,把阿台给砍了,砍了个稀巴烂,也不知道是谁砍下了第一刀,谁砍下了致命的一刀。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城里的人,通通都要死!
这个故事情节一波三折,却还有一泻千里的快感,我实在不忍心看。刚刚还骂尼堪外兰败类的义士反手就干掉了自己的首领,这逆转也太神速了吧!
没有永恒的兄弟,只有永恒的利益。
杀死阿台之后,部下们打开城门恭请李成梁。
李成梁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深邃的双眼透露着一股杀气……
死得太憋屈的父祖
“杀——”随着李成梁这个冷酷的口号的发出,明军像猛兽一般地冲进城门,刀光剑影地砍了起来。
一颗首级50两,外带加官晋爵,这可是捡军功的大好时机。
阿台的部下一个个都懵了,明军这边一个个杀红了眼。一边是猝不及防地挨砍,一边是争先恐后地在抢。
除了少数几个脚底抹油的部下逃脱了,古勒城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一会儿,清剿古勒城的战果就出来了:枭首2 200级,缴获器械、囊驼、马牛羊无算,毁其巢穴。
再来问李成梁,人家都投降了,你还要屠城?
李成梁冷笑一声,回道:他们今天可以杀了阿台,明天就可以杀我,这样不忠心的人留着干嘛?况且尼堪外兰的承诺,并不是我的意思,也未经我的许可。说到底,那只是张空头支票。
可是城里面还有两个明朝的官员啊,竟然把他们也砍了。
李成梁过去一瞧,果然砍多了——把觉昌安和塔克世也给砍了。但是这是谁的责任呢?又有谁知道是谁砍呢?
话说这爷俩好好地待在一旁当观众怎么会被砍了?因为他们没闲着。看着明军久攻不下,他们也心急啊。一是心急明军打不下古勒城;二是心急阿台的妻子。
前面提到,努尔哈赤家族没落,于是觉昌安与王杲联姻,觉昌安的儿子娶了王杲的女儿,觉昌安的孙女嫁了王杲的儿子。这阿台的妻子,就是觉昌安的孙女,塔克世的侄女,努尔哈赤的堂姐。
他们当然要救他出来了,如果顺便能把阿台劝降了,那就更完美了。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溜进了古勒城还没来得及出来,明军就杀了进去。刀剑无眼,杀红了眼的明军又哪里管那么多,见头就砍。
于是“二祖皆及于难”。
亲人死了,努尔哈赤的心情可以想见。
不过,其中有些小故事可能有些意思。努尔哈赤离家出走,投奔外公,为什么?是因为他的父亲对他太好了,他不好意思留下来?——因为他的父亲待他并不好。
为什么不去自己的爷爷家?——因为他的爷爷不想要他。
就这么两个对自己冷酷无情的亲人,即使死了,努尔哈赤想报仇的心情也许并没有后世很多人说的那么夸张。
应该是自己的外公死了,才是他报仇的根本原因。
但他的外公是因为造反被杀,努尔哈赤能说为外公报仇吗?那不成了反革命!所以努尔哈赤说为爸爸、爷爷报仇。
给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祖父憋屈地死后,努尔哈赤表现得悲痛欲绝,他愤慨地质问明边官员:我的爷爷和我爸爸没有任何罪过,为什么无缘无故被杀了?我和你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祖、父何故被害?汝等乃我不共戴天之仇也!”)
“非有意也,误耳。”明边官员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开始诵读明廷对因公殉职的官员家属努尔哈赤的赔偿:
第一,归还努尔哈赤爷爷和爸爸的遗体;
第二,赐予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
第三,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加封建州左卫大都督。
这份赔偿,看着还挺诱人的,但如果细细分析一下,那几乎什么也没有。
首先看第一条:归还遗体。这能叫赔偿吗?这是自古至今天经地义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