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天际漫溯而来,盘旋过神迹山脉,发出呜咽的声音,似乎在低诉,在啜泣。
神迹山脉数万终日咆哮不休的魂兽,今日不闻一丝声响,不见一个踪影,整个神迹山脉陷入寂静,静的令人毛骨悚然,心神不定。
然而在这天地俱寂的神迹山脉中,突然一股滔天的杀气冲天而起。
“还有谁!”
一声呐喊响彻神迹山脉上空,充满仇恨、杀意、无奈、悲痛,各种情绪交织,几乎令天地泣色。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神迹山脉的绝神谷,原本一望无际、满地荒芜、旷野无垠的绝神谷,此时满是黑压压的人,人群无边无际,密密麻麻,延伸至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连无垠的绝神谷都显得拥挤起来。
密密匝匝,无边无际的人群中央却有一处极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三人。
两个男子一个孩子。
一个男子神情萎靡,满身血迹,坐在地面。
一个男子傲然而立,白衣翻飞,站在旁边。
一个孩子神情悲戚,强忍泪水,身子虽然单薄孱弱,却挺的笔直,他手持长剑,眼神憎恨,剑尖横扫周围冷漠的人群。
那股滔天的令人色变的杀气,既不是来自无边无际、如同潮水一样漫过绝神谷的人群,也不是来自满身血迹的男子和傲然而立的男子,竟然是从这个孩子单薄孱弱的身躯里散发出来。
无边无尽的人群把这三人一圈一圈、密密蛰蛰围了起来,站在最前方的人皆是气势强大,威严高贵,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经常发号施令的强者,他们虽然对一个孩子能够散发出这样强大杀气而惊叹,但是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他们的岁月里,早已经见惯了尸山血海,累累白骨遍布荒野的画面,一股杀气又怎能震慑他们呢。
“白,不要逞强……咳咳咳……快回来……”无力的坐在地面上的南宫墨,担忧的对儿子南宫白说道。妻子云雪沅已经被魔教教主魔尊抓回去了,生死难料,如今他又怎么忍心儿子再受到一点伤害呢。
“不!”神情悲戚的南宫白脸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神色,他幼小的心灵不理解为什么世人对他一家如此的残忍和仇恨,但是他心中的憎恨和杀意却已经被父亲的血点燃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家人,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才能保护家人,他也不在乎。
南宫白眼睛通红,持剑而立,仇恨的扫视着所有的人,说,“你们和我父亲母亲有仇,尽管来报,虽然我母亲不在这里了,我父亲不能迎战了,但我是他们的儿子,我还站在这儿,我身上留着他们的血,延续着他们的血脉,他们的仇恨也由我延续,你们来啊!你们上来啊!你们不是要报仇吗?我陪你们!”
看着极尽疯狂的孩子,感受到那滔天的杀气,无边无际的人群里没有一丝声音。
静默良久,一位身穿黑色衣袍、右胸绣着一座金色塔,气质雍容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他的身上,眼神是敬畏崇仰的。
风行大陆,金字塔尖的强者,魂皇四魂穴的修为,几乎可以与神媲美的力量,同时也是从洪荒传承至今,有着千万年历史底蕴的古派千仞塔的掌门——千寻独
南宫墨和千寻独的仇怨众人都清楚,弑子之仇!
在围堵绞杀魔女和南宫墨一家的时候,被南宫墨斩于剑下,这样的仇恨虽然深刻,但却不是独一的,在场的大多数人和千寻独一样,都和南宫墨或是魔女有着亲人被杀的仇恨。
随着黑色衣袍气势雍容的千寻独迈着步伐走向南宫白,一个黑色、虚幻的塔从千寻独的身体里显现出来,如水中幻影,若隐若现,黑色虚幻的塔出现的那一刻,一股如山岳般沉凝的威压从千寻独身上毫无预兆的散发出来,他周围地面的草被威压激的纷纷贴着地面低伏,不断如水波一般律动,旷野里的风倏然静止了。
千寻独气质雍容,神情沉凝,缓缓走到距离南宫白三米处,眼神厌恶的看着他,说:“念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杀你。滚开!”
南宫白身上被恨意激发的杀气,被千寻独身上沉凝如山岳的气势压的微微减弱,他的胸口也沉闷的如同被一块大石压住一般,呼气不畅,脸色苍白,但是他眼神仇恨的盯着千寻独,咬紧牙关,却不肯退后一步,他绝不容许自己向仇人让步。
“你不杀我,却要杀我父亲,所以我要先杀了你!”南宫白猛然大喊一声,然后手持长剑向中年人刺去。
看着手持长剑向自己刺来的南宫白,千寻独眼眸微微一缩,一道冷酷的光芒在眼眸中一闪而过,冷笑,“找死!”他不退反进,迎着持剑奔来的南宫白走去。
“白!回来!”南宫墨急切的大喊,心急之下牵动伤势,又吐出一口鲜血。还只是一个魂术者的南宫白又怎会是魂皇修为的千寻独对手呢!
就在南宫墨的声音还未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预兆的,奔到千寻独身前一米处的南宫白像是被山岳般的力量撞击到,突然倒飞出去,他意识霎时一片空白,浑身的骨骼传来碎裂般的剧痛,长剑脱手而飞,一股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头。
空中一道白影闪过,而后被千寻独的威压震飞的南宫白,便到了那个傲然站立在南宫墨身旁的男子怀里,没有人看到男子的动作,只是眼前一花,南宫白就已经到了他的怀里,似乎他从没有动过。
千寻独看着把脸色苍白如纸的南宫白抱在怀里的白衣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和不耐,神情冷峻,沉声说道:“萧逝雪,你别忘了你的身份,难道你要和坠入魔途的南宫墨为伍!”
千寻独眼神深沉的看着萧逝雪,却停住了向前迈进的脚步,他虽然不惧怕萧逝雪,但心中对萧逝雪还是有着深深的忌惮,在他的认知里,恐怕在场每个人心中对一身白衣的萧逝雪都有着深深的忌惮。
萧逝雪是风行大陆的一个传奇!
在没有边际的风行大陆上,正道疆域八十八个域,魔教疆域十三域,共一百零一个域,每一个域下四个郡,共四百零四个郡,每一个郡下皆有上百城池,共数以万计的城池,每个城池的人以千万计,天下的人口数也数不清。
然而在天下数也数不清的人中,每十个人中便会有一个人知道萧逝雪的名字。
他是古派仙剑阁上任掌门萧迈的独子,从小修炼魂术,天赋惊人,在剑道魂术上面更是精彩绝艳,二十岁的时候便达到魂圣修为,成为最年轻的魂圣,和雅音竹舍出身的南宫墨并称剑术双绝!
三十八岁达到魂皇的修为,登顶强者的金字塔!
在萧逝雪达到魂皇修为的时候,萧迈意欲让萧逝雪担任仙剑阁掌门之位,这个位子几乎掌握着天下七分之一的权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尊贵显耀集于一身,然而令整个天下人瞠目惊舌的是,萧逝雪不愿,请辞,只愿一生专心剑道,以身侍剑,遂把这个位子让与大师兄萧逸夫。
而后孤身闯荡魔域,一人一剑,在魔域纵横无忌,所过之处,无人能挡,连败魔教十二王爵,四大护法,最后闯到伏龙教总坛,和魔尊决战于伏龙教前,虽然身受重伤,但依然在虎狼环伺中杀出重围。
此战使萧逝雪名扬天下,成为风行大陆正派修炼魂术的人的偶像,成为世人眼中的一个传奇!
“逝雪!”萧逝雪还没有开口说话,人群里一位风骨飘逸的男子向萧逝雪沉声呵斥,“你私自与南宫墨见面已经是不应该,现在还要插手帮助他们一家吗?你不要忘记他们手中沾染了多少正道中人的鲜血!”
一身白衣的萧逝雪抱着脸色苍白的南宫白,神情无悲无喜,看向出声呵斥自己的人,自己的大师兄,仙剑阁的掌门萧逸夫。
他虽然一向桀骜随性,但他毕竟是仙剑阁的弟子,是正道中人,私自赴南宫墨的约会已经不合规矩,再明目张胆的帮助南宫墨,恐怕引起天下人的众怒。
看着大师兄萧逸夫眼神里的警告和担忧,萧逝雪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的目光在萧逸夫身上只停了一瞬,便又落在千寻独的身上,平静的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什么魔教妖人,我只知道南宫墨是我的朋友。”
萧逝雪一语出,众人皆惊!
南宫墨和萧逝雪被正派中人并称剑术双绝,两人也因对剑道的追求成为至交好友,联手斩杀数名魔教长老,他们二人一直都是正派年轻人心中的偶像!这种情况直到南宫墨爱上魔女云雪沅,为正道不耻,被魔教追杀!
如今,一个是正派中的传奇,一个是堕入魔途的败类,他们两人的友谊在世人眼中早已经不存在,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萧逝雪依然把南宫墨当做朋友!
萧逸夫神情肃然,大声呵斥,“萧逝雪,你不要给师父脸上抹黑!如今的南宫墨早已经堕入魔途,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雅音竹舍的弟子了!”
萧逝雪听萧逸夫提到父亲,心中一震,古井无波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脑海闪过父亲慈爱而正气凛然的面孔,心头有了一丝犹豫,他自己的名声他不在乎,可是父亲的名声,他却不容许被人玷污,更何况这个人是自己!
形势急转之下,气氛瞬间紧绷到令人压抑高度,如果萧逝雪出手帮助南宫墨,恐怕又要一场恶战了!所有人都看着萧逝雪会做出什么举动,并且暗中小心戒备。
就在气氛提升到最高处,即将爆发的时候,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打破了压抑如铁的气氛。
南宫墨手掌捂着嘴角咳出来的血沫,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有气无力的说道:“萧兄,你我是朋友……你……咳咳……能来赴我的约,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如今已经是将死之人,咳咳咳……你就算帮了我又能怎样呢?徒惹麻烦罢了……”
萧逝雪听了南宫墨的话,脸上现出一抹惭愧的神色,叹息说道:“这个约是二十年前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约定的,自从你被天下人的追杀后,我已经快要忘记了,没想到你躲了十一年后,竟然还记得这个约定。”
神情萎靡的南宫墨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说道:“我又怎会忘记呢,当初我们约定,当两人都成为魂皇的时候,切磋剑术,一较高下!想想就热血沸腾啊……我本来打算封剑,隐迹山林,这之前若不了了这个心愿,恐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才想和你切磋剑术,一较高下,顺便话别。却不想……”说到最后,他神情萧索无奈。
萧逝雪神情自责,懊悔的看着南宫墨,说道:“是我不好,走漏消息,引得魔教和正派人士聚集与此,你放心,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一定保你周全。”
南宫墨虚弱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何必自责,如今的局面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咳咳咳……天意如此,凡人又能奈何!我是活不成了,如今局面,唯有我死,才可化解。”说到这里,他目光慈爱怜惜的望向萧逝雪怀里的南宫白,声音悲切,“只是我死后,希望你能替我照顾白,保他性命,他毕竟还是孩子,咳咳咳……我夫妻二人的错,我们来承担,不要再牵扯到他了。”
“好!”萧逝雪想也不想,点头答应,说道:“我收他为徒,谁若伤他,我必杀谁!”声音斩钉截铁,一股睥睨的气势油然而生。
“不可!”萧逸夫身旁一位长须老者厉声呵斥,“我仙剑阁名门正派,万年传承,岂能收一个魔物为门徒!”
南宫墨慢慢转过头,向长须老者看去,他认得老者,老者是仙剑阁七长老之一——李沧儒,一次围堵中,妻子杀了他的女儿,也难怪他会如此怨恨南宫白,阻止南宫白拜萧逝雪为师了。
南宫墨看了一眼神情恼怒的李沧儒,然后目光重新看向萧逝雪,看他作何反应。
萧逝雪没有理会满脸怒火的李沧儒,神情肃然的对南宫墨说道:“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好!”南宫墨神情大定,然后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嘴角溢出一抹虚弱的冷笑,说道:“我知道在场诸人有的和我有仇,有的和我妻子有仇,咳咳咳……还有的是冲着斩龙剑而来,不论你们为什么而来,今日,我南宫墨给大家一个交代,一死了解大家的仇恨,咳……斩龙剑归萧逝雪所有,希望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大家不要为难我的儿子,咳咳咳……他还小,什么都还不懂。”
南宫墨说完话,再次留恋而怜爱的看了一眼萧逝雪怀中的南宫白,然后全身的魂力突然狂躁的从丹田和各个魂穴里面冲出来,在身体里面碰撞、撕扯、绞杀,他身体猛然一震,魂皇修为的魂力,足以和神媲美的修为,瞬间把南宫墨的身体内脏冲击成碎屑,鲜血从七窍中小蛇一般蜿蜒流出。
恰好此时萧逝雪怀里的南宫白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南宫墨满脸的鲜血,和怜爱之情渐渐消散化为无神空茫的眼眸,他怔怔的看着父亲软绵绵的倒下去,倒在地上,激的地面的尘土飞扬。
这一瞬间,南宫白的世界突然陷入黑白,无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在恍惚,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血管快要爆开一般的剧痛,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然后,他便昏了过去,眼前一片黑暗。
昏迷之前,依稀听到一声苍老声音响彻天地的怒吼,“南宫墨!你不能死,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你报仇!啊!你死了!我就杀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