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近午时，今日的比武大赛，最有看头的一幕已经看罢，委实没有必要大太阳下站着继续观战。我们三人便就近寻了一家酒楼坐着吃午饭。大梁百姓朴实，小二很快端上来大盘的肉，大盘的米饭，还有大盘的各样水果。
说起活壤的事。
我心中有个绝妙的主意，于是首先发言。我捏了一个红彤彤的小番茄大小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子，入嘴咬破，酸甜的果浆在嘴里散开，真是好吃，便再捏一个，并且推荐给华川吃。
他却不对我加以理睬，自顾自地拿筷子携了一朵西兰花吃。
我有点奇怪。不止现在，我觉得似乎自早饭时刻起，他整个人便怪怪的，至于哪里怪，我却说不上来。
慕白心里却装着活壤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华川的反常。他催促我：“你不是说你有办法么？说来听听。”
“噢，”我忙正襟危坐，两条胳膊端然放在桌子上，我说，“大梁皇帝不是说了么，将国宝活壤作为嫁妆，许给未来的驸马。这其实很容易。师兄你的本领，在我们昆仑众弟子当中虽然排名倒数第二，但，这些区区凡人，大抵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参赛，凭你的身手，你的样貌，争得驸马之位想必不在话下。”
慕白愣愣地说：“你你你，你这是要卖了我？”
我想了想，说：“师兄你也莫要说得这么难听么。你不是也可以借此机会抱得美人归嘛，那个公主梁凉，我瞧着，是比许多女神仙都更漂亮几分呢。你可知平日里，我同陌初师兄、银止师兄闲聊时，言语之间，我们大家都十分担忧你会孤独一生。原本么，还有一位好端端的云绾公主瞧上了你，对你付出一腔真心，你却对人家避之不及……”
慕白几乎是朝我扑过来然后将我的嘴捂住。
我被他捂住，一边呜呜呜，一边去瞄一旁的华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他的眼皮却抬都未抬，依旧优雅施施然地在吃他的饭。
我忽然觉得怪没劲的。也不挣扎了，就在慕白的束缚之中平静下来，他将我松开，瞪我：“我就知道你每次良心发现唤我师兄准没好事。花九黎，你为人忒不厚道，出卖我的肉体色相也就罢了，何故还要损我一番？”
我静静地吞了一口米饭，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嘛……”
慕白气得咬牙切齿：“你自己为何不去参赛？从前你也没少扮上男装溜到凡间去玩耍，每每回来，还要同我们炫耀一番，说你的男儿装扮是如何如何风流倜傥，又是怎么怎么迷倒了万千少女……”
这回轮到我手忙脚乱扑上去捂他的嘴了。
慕白的动作却比我敏捷上许多，大抵是因为他的武艺在昆仑内门弟子中能排倒数第二，而我只能排倒数第一的缘故。
他轻巧地躲闪开来，我却没留神被他原本坐着的长凳绊了一下，脸朝地板栽去。而华川眼疾手快，顺势将我一捞，这才免了本神女这张老脸同凡界的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
我惊魂未定，茫然望着华川的脸。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凉凉说道：“风流倜傥？”
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道：“迷倒万千少女？”
我快哭了：“你，你不要听慕白胡说八道！”
吃完饭又溜溜达达地到凤仙台观了观战况，台下临时搭的一个凉棚里仍旧侯了好几十个年轻男子，而台上正在比武的两位，正打得不分你我，如火如荼。我瞅了瞅大梁公主的席位，果然，早已不见人影。
我又问了慕白一句：“你果真不要参赛么？”
慕白扭过头去不看我：“谁爱上谁上，反正老子不上。有本事你让华川兄去，他武艺盖世，相貌堂堂，那些个凡夫俗气根本不够看的。”
他最后夸华川的那三句我心中简直不能更认同。
但，且不说我有没有本事让他去，即便我有本事，我也绝不能接受要他去。
慕白的话说得有些大声，一回头，我瞧见凉棚里的参赛选手们皆如临大敌，一个个的都愤愤不平地瞪着华川，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拿锋利的目光将他送出比武场。
我忍不住笑。华川却对那些人的忌惮和敌视浑然不觉，淡淡说：“走吧。”
我忙不迭跟上去，去扯他衣角：“我们去集市逛一逛可好？我有点东西要买。”
…………
大凡是一国之都，便没有不繁华的。我们一路路过许多首饰店、服装店，还有一些卖小玩意儿或是吃食的店铺，我都视而不见。对此，华川和慕白二人简直觉得十分稀奇。
而我来回张望，忽地眼前一亮，抬脚便拐进了一家武器店。
慕白大惊，冲进来将我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我：“阿黎，你买武器做什么？莫不是你当真要扮作男装亲自上场争夺驸马之位？不行不行，这是万万不能的……”
我纳罕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我是那种勤劳勇敢奋不顾身的姑娘么？”说真的，我现在的身手，武两下刀剑倒是可以，兴许还能一路挺到决赛，跟那大梁公主打上一架。奈何身子骨不顶用，比武场上刀剑无眼，旁人挨上一刀不妨事，而我挨上一刀却是要命。因此我向来对外宣称手无缚鸡之力，反正需要动手的事情，都有华川和慕白挡着，我甚坦然。
但我今日瞧见梁凉舞得一手好鞭子，却着实有些眼馋。
从前我在昆仑时，惯常使得是剑，平日里用的趁手的武器乃是父君闭关为我打造的一把，唤作流光剑。不比华川的承影那般浑厚坚韧，流光剑正儿八经乃是一把女剑，剑身纤长轻巧，光华流转，我用着很是趁手。自我两百年前死去，它便被封在了昆仑剑池当中，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能驾驭住流光凌厉的剑气。
而我在九重天任司雨一职时，心里想着，我乃是布雨的神仙，所使武器须得与我的职业相关联，这才显得比较专业。正巧那些日子，无雪师兄前来九重天参加蟠桃盛宴，见了我，闲谈之时我便同他说了这个想法。不多时，他又返九重天，给我带来一套暴雨梨花针。只因他回到昆仑以后，同我的诸位师兄提了一提，而我的三师兄艮良上神，正是三界之中炼器的一把好手，于是他便废寝忘食、劳心劳力为我炼出这样一套法器。
暴雨梨花针威力委实不小，二十七根银针森光闪闪，是杀人见血的武器。彼时我才开始练习用针，准头不是很足，误射一发，我澄华宫里的一面宫墙顷刻便碎成一滩废墟。而澄华宫的所有权归根到底还是属于九重天内务部门，我只有暂住权而已，是以我被司掌内务的女仙罚了足足三年的俸禄。
之后，再使用暴雨梨花针的时候我便十分谨慎，生怕再造成什么毁灭性的后果。我想了想，一个飞鹤传书，请求艮良师兄再为我炼制一些不是那么厉害的武器。一个月之后，澄华宫收到昆仑送来的一个巨大的箱子，打开一看，满满一箱子的小银针。我静默许久，跟语芙说：“就叫它们小雨针好了。”小雨针不及暴雨梨花针厉害，也不及它金贵，我用起来很是随意，从前情急之下，曾屡屡当暗器使了，有去无回，用着甚是畅快。
只是我现在的身体必得离这种细若牛毛且具有杀伤力的东西远一些，连绣花针都离得远远的，因此更是许久不曾碰暴雨梨花针和小雨针。
但今日却蓦地觉得使鞭子挺好玩的。
这家店的鞭子不论是材料还是做工，都与梁凉手中的那把相去甚远，也是，一国公主，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我挑来挑去，挑了一根不是十分粗，却胜在编织得足够细密的皮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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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华川和慕白施施然坐在客栈后院花亭里喝下午茶，我在院子中央舞鞭。大抵因为持续十日的比武招亲连第一日都没有过完，我们都有一种时间还有很多，不需要着急的错觉。这样静谧美好的日子，我觉得许久许久都不曾有过了。
初初使鞭子的时候觉得很不顺手，身上还挨了自己好几下，所幸力道用的不是地方，鞭子甩在身上并不疼，并没有见血。慕白原本是施施然的，像华川一样，安静下来的时候像个风姿翩翩的佳公子，但他看着我使鞭子，看着看着就开始像老妈子一样唠叨：“阿黎，阿黎，你悠着点，一不小心这可是要命的事。”
言语之间我又挨了一鞭，隐约听见他向华川道：“完了完了，这不仅是在要她自己的命，也是在要本神君的命。阿黎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有个三长两短，本神君回到昆仑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
华川淡淡对他说：“慕白兄莫慌，阿黎手上戴着月灵石，凡俗的武器不会伤及她的血肉。”
“是吗？”慕白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将月灵石给她的？”
“咦？”我也停了鞭子，好奇地看过去，“从前只晓得月灵石能够护体，却从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护法，搞得我以为自己依旧虚弱，动辄不敢有所动作，像个弱女子。”
我“噔噔噔”跑去花亭，慕白给我递了手帕，而华川给我倒了凉茶。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急急喝了口清茶，双目亮晶晶，说道：“既是如此，我觉得事情有办法了！”
我话还没出口，却不曾想华川和慕白异口同声拒绝了我。
华川说：“不许。”
慕白说：“没门儿。”
我愣了愣：“为什么呀？”慕白不愿意参加比武招亲，而我不愿意让华川参加比武招亲，我现在又不会被凡间兵器伤到，既不出血，最多痛上一痛，思来想去简直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我觉得，唔，我的男装扮相当真还是蛮风流倜傥的嘛。
罢了，此事日后再说，眼下我想到另一件要紧事。
我托着下巴，弯起眼睛看华川，我说：“昨晚你回来时比较匆忙，想必没有好好在颖城的灯展游玩一番。”
他颇悠闲地道：“确实，昨晚甫一回来，便被一个醉了酒的小姑娘赖上了，怎么也甩脱不掉，只得匆忙回到客栈，委实辜负了好一番夜景。”
我并不在意他的揶揄，笑眯眯说道：“那，昨晚醉酒的小姑娘今日想向你赔罪，邀你同游颖城灯会，不知公子赏不赏脸？”
他的眸子里有浅淡笑意，险些晃了我的眼。
我欢快地跳起来，说道：“我这便回房间梳洗换衣服，等我！”
没想到短短一段路程也不顺遂，刚爬完楼梯，便在走廊里撞见苏幕遮。他坐在轮椅里跟我打招呼：“黎姑娘。”
我因为此时心情很是愉悦，就笑得很开心：“苏公子。”
抬步正要走，却听得他说：“姑娘昨夜不是说了想吃麻辣兔头么？今日我便让苏风去打听了，颖城宴河河畔便有这么一家餐馆，据说是百年老字号。在下想邀请姑娘一同过去，共进晚餐，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这个面子？”
“啊？”我表示十分惊讶。
麻辣兔头是很想吃了，但我想，今晚正好同华川去吃，真是美滋滋。我不好意思地向苏幕遮道：“实在抱歉，今天晚上我有事情，已经约了人。”
苏幕遮点点头，也并不失望，依旧温和地道：“那改天吧。”
我“嗯”了一声，去看楼下花亭，却只剩了慕白一人在自斟自饮，而华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