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姜二人投宋乐山处住下,四人早早地用了晚饭,日头尚早,就在院中歇息。闲来无事,小李话多,就给刘姑娘讲山里的事。
小李没名字,因为家中排行老七,平日里人们都管他叫李七。李七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幼在山中长大,没什么长幼尊卑之分,宋乐山也不太教他这些。这李七只知道今日来的姑娘身份高贵,却不知道到底是怎样高贵,又不知道这“大小姐”“小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既不畏惧她,也不刻意讨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山民的淳朴;刘姑娘也不以大小姐的身份自居,耐着心听他扯东扯西,倒觉得十分有趣。
“大小姐,你要是不忙着走,不如多住两天?后山有个蜂窝,我本来想留着秋天摘了吃蜜,你要是想吃我明日就去给你摘了来。”
“呸,”宋乐山笑骂道,“早跟你说叫小主人,你怎么又叫大小姐?该打。”
李七就涨红了脸,小声嘀咕道:“你和姜大哥不都这么叫她,怎么我叫就该打了。”
“我们叫得,你却叫不得。”
李七就低下头不说话了。姜小五和刘姑娘看他憨厚,都笑了。刘姑娘道:“你别听他的,他就会吓唬人。大小姐自然是人人都叫得。”
李七吐吐舌头,道:“我却不敢叫了,有一回不知哪里来的客人惹得宋大哥发了怒,哎呀呀,真是怕人。”
“再多话,当心烂舌头!”宋乐山拿手拍了李七的头一下,吓得他浑身一抖,一溜烟地跑出院子去了,口中还喊:“小主人,天色尚早,我再去后面收拾些干草出来,预备着夜里喂马。”
刘姑娘就佯怒道:“你看看你,把人都吓跑了,真是没趣!”
宋乐山捋着胡子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几声,突然又停下了。
“大小姐,姜老弟白天背着的那个布包,里面装的是不是四英剑?”
日头西斜,天边有一抹红霞,映着青山,甚是好看。刘姑娘抬头看着晚霞,道:“姜小五,你去把剑请出来,呈奉宋堂主过目。”
姜小五只知道这剑珍贵,却不知道什么四英剑、五英剑的名目,听刘姑娘这么说,言下是要他去取那柄黑剑出来了,道一声“是”,进屋去了。转眼已取了布包出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呈给宋乐山。
“好!好!好。”宋乐山一双眼睛只盯着这布包,双手接过来,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又翻过来看一遍,摊在膝上小心翼翼地把裹布揭下来放在一边,再把剑鞘取出来放在裹布上。这剑通体乌黑,剑刃被夕阳映衬,泛出两道胭脂色的光芒。宋乐山又把剑捧起来,迎着阳光细细地看,剑身映着残阳,隐隐有一层紫气在剑身上流动。
“姜小五,”宋乐山的肃声道,“你可知这剑的来历?”
小五摇摇头,道:“不知。”
“你没告诉他?”宋乐山仍只看着剑,这话又在问刘姑娘了。
“今日正好让你说与他听。”刘姑娘回头望着宋乐山,微微笑道。
“前代主人在世时,曾经遇着一场大难。”宋乐山仍旧望着那剑出神。
“三十年前,咱们太平帮还是大漠上的一个小帮派,总共不过百十号人。前代主人刘帮主雄才大略,领着帮中弟兄先后扫清漠西二狼,自此太平帮独占漠西,截断东西商路,如同北海之鲲,只待风起便可扶摇直上。
漠北马家眼看着咱们做大,便生出毒计。马家先送来厚礼,跟咱们结成同盟,商定了分兵两路、夹击漠东大帮黄沙帮。谁料这马家暗中又与黄沙帮勾结,起兵之日,马家队伍先佯作东进,趁夜拐头向西,直扑咱们总堂口而来。
刘帮主做事一向小心,总堂口里留下了白佟黄宋蒋五员大将,守护本堂机要并刘夫人。夜至三更,忽然杀声四起,五人探明情况,知是马家反水,听见对方声势浩大,料定凶多吉少,便让白堂主领二十个好手护送刘夫人突围,佟黄宋蒋四位堂主留下断后。咱们人数本来就少,以一敌五尤嫌不足,战至最后只剩下了四位堂主。四人商定退至兴武厅死守,马家竟也一时攻不进去。
马家怕多折人手,便设下二百弓弩手,只待厅中人突出时射杀。马家少爷爱惜四人人才,亲自在厅外摆上桌案、设下好酒,又找了一个师爷站在门口劝四人来降。师爷喊了半天,只听见里面一阵大笑,从此再无回音。马家少爷心中懊恼,就在兴武厅四边浇上油放起火来,一时火光冲天。”
宋乐山说到这里,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往下说。
“这四人,怕是都烧死在里面了吧?”小五轻声问道。
“和兴武厅一并化成了灰,连尸首都没留下。”刘姑娘黯然道。
“刘帮主回来后,从废墟上取了三升尘土,访得一个西域匠人,用陨铁为胎,辅以这三升尘土炼成此剑。帮主执此剑,先诛灭了马家,又荡平了黄沙帮,自此太平帮一统西域,霸业初成!”
宋乐山睁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四英中的宋姓堂主,莫非就是……”
“前代宋姓堂主,便是你眼前这位宋大哥的生身父亲。”
“不意今日能再见此剑……”宋乐山用手轻轻地擦拭剑身,“三十年了,仍如当年一般模样。”
刘姑娘又回过头去看晚霞。天色已经渐渐安下去了。
“姜兄弟,接剑!”宋乐山站起来,双手捧剑送还;小五慌忙躬身接了过来。
“帮中兄弟,见四英剑如见帮主,执剑号令,莫敢不从!大小姐如今把这剑托付给你,你可懂其中轻重?”
“小五无才无德,蒙大小姐提携,定将至死追随大小姐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明白就好。”宋乐山点点头,神色甚是欣慰,“很好,很好。”又回头对刘姑娘道:“大小姐眼光过人,咱们太平帮……不对,咱们太平商会此番定能大获全胜,刘氏一脉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刘姑娘笑道:“什么赴汤蹈火,什么死了活了的,你们这些男人甚是没趣。小五,我前番叫白婆婆传你一套剑法来着,不知学得如何?你且练来给大家看看。”
小五接了令,便在院中将这一套剑法施展开来。这套招式大开大合、雄奇险峻,原来小五那日入大悲寺时使得招数皆是从这套剑招中来。前十二招如芙蓉出水,圆润清明,把周身门户守得滴水不漏;中十二招如海潮迭起,剑剑相连、环环相扣,剑势直如排山倒海一般滚将开来,杀气四射;后十二招如鹰翔于九天之上,飘摇无形,一击击出如雷似电,专攻敌之不备。李七正从后山回来,甫一进门便见小五使开这套剑招,虽不十分明白,也看得如痴如醉,拍手叫起好来。
一套剑招使完,小五收手,略一调息,躬身对刘、宋二人抱拳行礼道:“初学乍练,未臻精妙,请大小姐并宋堂主指教。”
“你看如何?”刘姑娘回头问宋乐山。
“精妙至极。”宋乐山捋着胡子,沉声道,“我曾与饿鬼杜虚斗过一阵,倘使他对上这套剑法,想来也要吃不少苦头。”
“七鬼都要吃苦头,看来白婆婆今次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了。”
“何止七鬼!若是单论剑法,我看这套剑招足可与无用山庄的中正甲子式一决高下。”
“哦?小五,宋大哥这么夸你,我却不服气。我刚才看见门外堆着好些散碎柴火,你去挑两根挺直的木棍来。”
小五就把剑交还宋大哥收好,自己去外面挑了两根木棍回来。刘姑娘看了看,随便拣了一根,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道:“你我以木为剑,我倒要亲自试试你这套精妙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