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育有两儿一女,舅舅和舅妈住一间屋,大表哥和二表哥住一间屋,朝夕和表姐住一间屋,以前陆蓁活着的时候,也是挤在这间屋的,陆蓁死后床铺就拆了。然后这个家就再也腾不出屋住人了。表姐腊月里就要出嫁,舅舅的意思无非是女儿嫁出去后,如果朝夕也能搬出去,就可以给老大腾出房成亲,否则媳妇进门了住哪儿啊?这是一方面,大表哥要成亲,肯定需要大笔的钱,供朝夕读书让舅舅本来就力不从心,虽然朝夕凭自己做工可以赚点微薄的生活费,但学费她是无论如何承担不了的,而舅舅给儿子娶了媳妇怕是再也无力承担了。
朝夕没有任何怨言,因为她知道舅舅已经尽力了,收留她和妈妈的这几年,舅舅再苦再难也没有在朝夕面前提过一个钱字。舅舅不提,舅妈更不提,表哥表姐也都疼她,都不提,这也是朝夕最感动最觉心酸的,每次回来她拼命为家里做事其实也是一种报答,妈妈去世后部队上来人送给她的慰问金,她转手就给了舅舅还债,为给妈妈治病舅舅的确欠了很多债,到现在都没还完。她是个知恩的人,只可惜自己能力有限,没法图报。
舅舅说:“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开这个口,你知道自小我和你外公就疼你,你模样生得好又聪明,读书也用功,我原来是指望着能供你上大学也给咱陆家争口气,可是……唉,舅舅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我供不了你了,而且你跟着我也吃了很多苦,如果你能去首长那边读书,肯定要比现在的日子好过的。”
这点朝夕毫不怀疑。
以前小不懂事,现在她知道那个开满紫藤萝的大院有着怎样的地位,在十三岁之前的全部记忆,她都留在了那个大院。那里有她单独的房间,柔软的床,有漂亮的衣服,有很多的洋娃娃,有阿姨做的各种各样可口香甜的点心,还有那个被她叫做“爸爸”的人温暖的怀抱,还有,还有……她心底一阵战栗,不能想,一想就像有极细的针狠狠扎在心上,隐隐的刺痛牵动着全身的神经。
“朝夕,朝夕……”
她又恍惚听到他在唤她。每次都是在极度悲伤和疲倦,或者是梦境的时候听到他的呼唤。一直记得那个阴沉沉的黄昏,他在站台上搂着她怎么也不肯撒手,火车开动的时候,他跟着火车赶,拼命赶,朝夕朝他绝望地伸着手,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离别之痛。她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不记得她当时是怎么哭的,据舅舅后来说,她把一车厢的人都吓住了,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正常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