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孤独到需要火柴给予他温暖,比童话里那个冻死的小女孩还悲惨。火柴的光亮让他看到了自己脆弱的心。
此刻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香烟,一缕缕烟雾袅袅升起,目光追着那团雾,无尽的忧伤弥漫开来,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将它缓缓吐在空气中,就像他年少时常有的姿态一样,漫不经心地撅起嘴唇,轻轻地吹散那一缕缕烟……
半晌,他才瓮瓮地说了句:“我杀了人。”连波骇得一凛,倏地瞪大眼睛。他赶紧解释:“我杀了朝夕的爸爸,如果不是我,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就不会死,那个女人也不会疯……秀才,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世上不仅有不需子弹的战争,同时也有不动刀子的杀人,我有种很可怕的直觉,我的余生都将为此付出代价,今生今世,我都将纠缠在那样的噩梦中……永远不会醒来,而朝夕……即便我们不去找她,我预感她也会来找我们,这是命中注定的,她会来,一定会来,她会找我讨债,今生我还不完,来生她还会追着讨……”
“哥,你想得太多了,朝夕是善良的孩子。”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跟她妈一样高……也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你去见过她?”连波一把拽过樊疏桐。
“没,没见过,我只是这么想的。”樊疏桐目光闪烁,仍然笑了笑,“我们都这么大了,她也会长大的,今年该十七了吧……”
连波点点头:“是啊,她已经十七岁了,到我们家时才八岁呢。”
樊疏桐眯起眼睛看定了他:“你很想她是吧?”
“她是我们的亲人,不管你怎么想,我一直把她当我们的亲人。”
“可是她……把我们当仇人。”
“哥,你怎么这么说她?”连波面露愠色,沉下脸,“过去你怎么待她都已经过去,你能不能别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就算她对我们家有什么怨言,那也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欠她们母女……”说着把目光投向病房内昏睡不醒的樊世荣,深深叹口气,“你不知道,她们走后爸有多难过,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在朝夕的房间里坐着发好一会儿呆,爸是真的爱陆阿姨爱朝夕,这种感觉你不会懂,就像是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被剜去了,没有了,伤口却止不住疼痛止不住流血……”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懂?”樊疏桐目光灼灼地盯着连波,嘴唇有些轻微的颤动,兴许是月光太过皎洁,衬得他的脸色白中泛着青,“你以为我是木头人不知道疼?你以为我没有失去过?你以为我的心里没有流过血?连波,你到底是不懂我还是在恨着我呢,你真当我是禽兽吧?”
“哥……”连波一时语结。
樊疏桐眸底暗光流转,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睥睨着他,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就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
樊世荣的状况一**好转起来,到底是身居高位,住的是特级病房,有最权威的医生专家集中会诊,都是北京过来的,医院自然是如临大战,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首长打个喷嚏,也会让医生护士紧张得如末日来临。起先,樊世荣并不知道樊疏桐已经回来,每次医生赞他养了个好儿子,他都以为说的是连波,因为每次他醒来忙前忙后的都是连波,他不无欣慰地说:“谁说养儿不亲,我这个儿子啊,那真是没的说。”
大约是樊疏桐怕刺激到父亲,从未在他醒着的时候来过医院,他是有意回避的。其实每次樊世荣睡着的时候,守候在床边的都是樊疏桐,连波白天要上班,报社的工作很忙,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看护父亲的。
而陆蓁的后事也已经处理完毕,虽然和樊世荣已经离婚,但到底曾经是首长夫人,部队给了其家属一笔数目不小的慰问金,应该是给朝夕了,连波这才稍稍放下心,部队上给的钱,朝夕该不会拒绝吧?
这天中午,樊疏桐又来到医院,他知道樊世荣有午休的习惯,白天他一般选择中午来,晚上则是在十点以后父亲睡了他才来。连波为此说他:“哥,没必要的,爸其实挺惦记你,干吗不让爸看看你?”
樊疏桐每每敷衍过去,从不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