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轲和张少川正眼对眼,头顶头,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适时,一位身着灰布长衫,满头白发的老先生从村子中行走过来。他远远地怒瞪着二人,已然瞧出了究竟,深吸一口长气,而后用苍劲的嗓音,大声喝道。
“住~手~!”
罗轲和张少川闻声惊恐,怯怯地朝老爷子望了过去。
这老先生姓黄,名伯鸣。虽年已期颐,百岁有余,然而身强力壮,论精气神,不输给村里任何年轻人。年少时,在大武国帝都,武帝城当兵,后晋升为军中武尉长,带领过几百号人手。于一次与塞外游牧族群的鏖战中,身受重伤,故而告别了军旅生涯,复原返乡,当上了村长的职务,这一干就是数十年。就连罗轲的爷爷在世时,都得叫村长先生一声“黄爷爷”。如此高寿以及显赫的阅历,放眼整个大武帝国,都是寥寥可数;其在村子里也是德高望重,被村民们亲切称呼为“祖爷爷”。
罗轲见自己的鲁莽行为惊动了老爷子,深感羞愧,忙开口冲他喊道。
“祖爷爷,我们是闹着玩呢!您别当真!”
张少川对祖爷爷更是敬畏,连忙收了拳脚架势,嬉笑敷衍道。
“啊,对啊,呵呵!我们比试比试,不是真打!”
老爷子缕了缕下巴上青白长须,怒色道。
“哼!少骗我!”
语毕便运筹轻功,双腿蹬踏而出,空中衔气转歇,行步如飞随之挽衫而落,立定于俩个少年身边,脚下竟没有带起半点灰尘土气。只见他紧皱银眉,冲二人道。
“你们俩虽不是亲兄弟,但一同在村子中长大,也是拥有手足情谊的。武力这东西,只允许施展向敌人!你们是敌人么?”
俩个少年听后,不约而同望着地面,摇了摇头。老爷子见状,先前脸上皱起的眉梢渐渐舒展开来,他伸出双手,分别握住罗轲和张少川的手腕,强行将二者由于愤怒而紧紧握住的拳头贴在了一起,轻轻碰了碰,然后说道。
“同为此村生,朝夕共相伴,有缘无怨。这拳拳相撞便是最后一次,下一次你们要打的是你们的敌人,而不是自己的兄弟!记住了嘛?”
“记住了。谢祖爷爷教诲。”罗轲和张少川低头认错道。
“那好,都散了吧!”
老爷子微笑着说完,便松开了双手,随即轰赶众孩子们回家去。
待众人将将散开,罗轲瞪了眼张少川,而张少川也昂着头,蔑视般地瞧着罗轲,俩人不依不饶。董菲见状,紧忙拉起罗轲说。
“走吧,别惹祖爷爷生气!快走!”
罗轲“哼”了一声,拎起工具箱,便和董菲一同离开了。
俩人绕过村头武场,顺着村落中的板石路走着。这板石路面,早在望洋村还是内陆地区的先古时代,便已铺就而成。石面上沟壑纹路纵生,很有沧桑感;而石路倆旁的建筑也承载着前人文明的痕迹,悉数由巨石切割打磨而建,墙壁上雕琢些神人异兽的图案,现在已不用于民居,多数被村民改造为存放鱼干的仓库,也有少数大石屋被重修成祭祀的庙宇,或教学的私塾。
走过百余米长的石板路,便来到村民休养生息的聚集地,一大片草木泥土搭建的居民屋舍,上百户人家的样子。此时,家家户户都生火做着午饭,整个村落中炊烟袅袅,芳香四起。
“哎,也不知道阿姨做些什么好吃的了?”董菲没话找话般说道。
“还能有什么,阿妈就会烧鱼,顶多有点我昨天在山林里挖的婆婆菜!对了,刚才的事,一会儿可别跟我爹说啊。”罗轲边说边望向董菲,抛给她一个恳求的眼神。董菲会心一笑,然后说道。
“好,可就算我不说,你以为大伯就不骂你啦!怕被骂你就争点气,练点本事啊!”
罗轲有求于菲儿,便也不敢反驳,闷气窝火,继续向前走着。
不消片刻二人进了家门。这是一套简单的宅院,只有一间不大的正房。房上有一个用废弃渔船的舱室改造搭建的小阁楼,尽管简陋,却也能挡风避雨。平日罗轲父母住在正房,罗轲和董菲住在上面的阁楼里。
孩童时期,罗轲和董菲也曾同床共枕不分彼此,仿若一对亲兄妹。而今随着年龄增长,俩人的身体特征也越发明显。毕竟男女有别,罗父便在阁楼里加装了一块木板墙,将俩人的床铺分开,并嘱咐罗轲说,“菲儿是姑娘家,你小子别动花心思,惹哭了菲儿看我不揍你!”
虽说如此,罗轲和董菲的亲密关系,在村里尽人皆知。而罗轲也坚信,早晚有一天他会娶董菲过门;只是董菲这丫头,原本也是个假小子般的疯丫头,熟知女大十八变,近些年来越发出落得标致靓丽,引得同村少男们花心盛开,个个对罗轲嫉恨在心,变着法在董菲面前展示自己,用以求得美人的芳心。董菲虽说是女儿身,却对武学相当痴迷,有事没事便去武场观望,偶尔还学兄长们的样子伸拳打腿的,这便给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可乘之机。这一切,罗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不屑不爽。
此时,罗轲拉着菲儿,走到父亲面前,放下工具箱,朗声道。
“爹,娘,我们回来了!”
“哦,渔船修好了么?”罗父闷头蹲在院子角落里,修补着一张渔网。
“修好了修好了,舱底的漏洞我钉得死死的,一点水也不会漏了!呵呵”罗轲笑着说。
“哎!人家的孩子干完活,都去村头练武,你倒好,除了贪玩就是睡觉。”罗父面无表情地说着,看不出来发火,却能感受到满腔的怨气。这番话,对于罗轲来说,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完全起不到任何教育意义,不消多想,便冲父亲道。
“爹,练武有什么用?有那闲工夫,我帮你多干点活不好么,也省得你太辛苦了不是!”罗轲说这话时,语气平和,面容淡定,反倒像是在开导他的父亲。
“诶呀老头子!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咱儿子说的对,孩子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练武有什么好,罗轲还会打猎挖野菜呢。天天吃鱼,你不腻我都腻了。这山鸡就是咱儿子抓的,你要嫌弃,一会你别吃!”罗母见丈夫又说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不禁为儿子鸣不平。
“凭什么我不能吃?我说他,还不是为他好。咱们国家的男孩子,不练武,是会被笑话的。咱家罗轲,生下来聪明伶俐的,比其它孩子们早学会说话,人家不会走呢他就会跑了。本以为是个武学奇才,能为咱罗家争口气。诶!”
话说到此,罗父连连摇头叹息。想起儿子出生之时,也算是轰动了全村,体重有18斤9两之多。就连妻子翠花妊娠期间,肚皮也比其它孕期妇女大上一倍,以为是双胞胎什么的呢。待儿子生下后,更是天赋异禀,半个多月就能开口言语,不用教便认得些简单的家伙物件。一个多月大时,已然能够奔跑嬉闹,村人无不惊叹称赞。此外另有一奇事,便是罗轲打他下生,胸口便有如碗口般大的一块金痣,灼灼青光,犹如晴空明月一般璀璨。有道是“胸有大志”,胸有大痣,此乃吉象,全家人自是喜不胜收。可谁成想,罗轲这孩子偏偏不悟武学的门道,终日山野湖海里玩耍。几多年月下来,身子没比其它孩子们高壮,胸口的金痣也逐渐消散干净,而今唯余留下指甲盖般一小块印记。如此种种,罗父不禁感怀神伤,权且当做天意弄人,造化使然。只怪自己也是武学中的废材,无法尽到点拨指导的义务,才枉费了罗家生得如此稀罕的苗子,呜呼哀哉,可惜可惜!
一时心痛不已,随之哀叹道。
“这孩子啊,全是你当娘的惯着,才烙得如此不成气候!哎~~想当年,我就是一时贪玩,荒废了武艺,不然啊,也不会娶了你。怪我啊~怪我~”
罗母听得这话,气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身前锅灶掀了。只见她一双溜圆的眼珠不停翻动,在火炉前挥舞着大木勺,耀武扬威般思量再三,怒色道。
“罗大伟!你把话说明白,娶我你还冤屈了怎么着,我哪对不住你了!”
罗大伟自是理屈,方才说些气话罢了,便兀自转身低头,继续摆弄起手中的网线活来。
董菲感觉气氛不对,赶紧冲到灶台前,假意给罗母搭帮手,实是打起圆场来。
“伯娘,我帮你吧!这都什么好吃的啊?真香!”
罗母冲罗大伟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而答复董菲。
“不用了菲儿,烧鸡已经做好了,这个猪头鱼汤呢,还得再闷一会儿。来,这个你先端上去吧。”罗母微笑着递给菲儿一个瓷盆,转过头望向墙角的罗大伟,横眉冷对般大声喝道。
“死老头子,说你那!你也歇会,过来吃饭。”
“哦~”罗大伟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渔网,随之起身,轻拍下罗轲肩膀,示意一起吃饭。
这一切,都如往日般稀松平常。对于一家人来说,就算是吵嘴斗气,也仅仅是片刻的功夫。罗轲也早就习惯了父亲的各种责备,而完全不放在心上。如今一家四口,正有说有笑,吃着烤山鸡,喝着海鱼汤,围着半截树桩做的饭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院外,鸟儿慵懒地栖息在树梢打着盹,午后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恍惚之间,宁静的氛围便被打破。村头不远处,传来阵阵惊慌的呼喊与咆哮声。
“大家快跑!海贼来了,快逃命!倭寇杀来啦!啊~~~”
罗轲听得那声音满是凄凉,放下饭碗便要出门查看,却被父亲伸手拽了回来。
“别出去!”
罗大伟警觉地甩了下头,示意全家人都躲到正房后面去。自己则架了梯子,爬上了阁楼顶端,扶着木头栏杆,放眼向东方的海平面仔细打量起来。
罗轲抬头,瞧了眼父亲的面容,心中不禁焦虑不安。那是他从未在父亲坚毅壮硕的面颊上,看到过的一种表情,极度的恐惧与无助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