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一旁的阮顷峰抢先一步,赶在姜付仁还在回神之际率先发难,他一步踏出,身如一道惊鸿,转瞬之间便已欺身姜付仁身前。
这一掌时机正好,姜付仁还依旧沉浸在刚才那方思绪之中,硬生生的吃了阮顷峰这偷袭的一掌。
姜付仁回过神时,阮顷峰早已抽身而退,立于云山十人之后。姜付仁面无怒色,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玲珑大镇,他能听到整个玲珑大镇如孩童般痛苦的嘶哑惨叫之声,这远比自己受的那一掌还要让他痛。
玲珑大镇地面开始崩坏,来自于整个神州的威压已不允许这座异己之镇的存在。姜付仁反手向下一压,强行压制住这股可怕的威压之势。
云山十人再次列阵于他身侧,这次十人未有任何动作,只是以身化阵阻止姜付仁身上磅礴的王气。
姜付仁轻笑一声:“我说过,来这里的人都别要死!”,他面色一沉,突然伸出一指以身为中心画出一圆,王运之气喷涌而出,云山十人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强大的王气,还未有任何抵抗便纷纷败退。
阮顷峰眉头不停地跳动着,这里的局势已经变得有些无法掌控,他突然朝向岁河方向喊道:“贺老儿,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岁河之上,立于楼船上的贺印寿苦涩一笑,又取出那方泥印,用干瘦的手指在印底刻下“散”字,突然之间那方泥印金光大震,猛然间一道璀璨金光突然射向玲珑大镇。
姜付仁未转身,轻轻叹了口气,双臂猛然一张,身上那件染血素缟脱身飞出迎向那道金光。
素缟之上原本已经陈旧发黑的血迹突然又鲜艳了起来,数千战魂怒吼震天,硬生生挡住了那道金光。
贺印寿长长的叹了口气,把玩着手里那方堪比国宝的泥印,朗声道:“付仁,你这又是何必?”
“小贺,你为我拖到子时,我明你心意。可天启没有不战而屈之人,我自也是!”
贺印寿凝眉深深呼出口气,缓缓说道:“天启!好个天启!这天地间若再有两道王运之气,受苦的自是苍生百姓,今夜我愿意前来,非是不念那年的香火情份。他日,我天命到来,愿在轮回前受你责骂!”
“你还是那死倔的脾气,这四百年我早就想明白了,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那些还常在我耳边响起的亡灵,我非是不愿离去,不过是想让他们能安息。姬家今夜布下这般杀局,我毫不在意,但若我不战而退,又有何颜面去见姜家祖先。今晚,我们不讲情份,只讲信念!”
贺印寿闻言一震,那原本老态而佝偻身躯竟似突然直了几分:“好,不讲情份,只讲信念!我这恕方印的威力也是知道的!”
“你应该知道我曾跟人学过半指!”姜付仁意气风发,大笑道。
阮顷峰面色一变,早已退至首羊奴身后,此番镇中姜付仁能下手的便只有自己了。
出乎意料,姜付仁连看也未看他一眼,竟是缓缓转身,轻轻抬起右手,又左手掌轻抚右手食指,这一抚之下他的食指已渐渐发黑。同时,他身边竟然响起猎猎翻书之声,而他的身后竟有无数书籍之虚影显现。
姜付仁似乎意犹未尽,淤积心中四百年的愤懑也书之不尽,他的身后的书籍虚影越来越多。
片刻之后,一行清泪缓缓从他眼中流出。
那是一本叫作《幼学启蒙》的书,被当初的天启王朝定为学童启蒙的书籍,因为天资低劣,弟弟比他更受家人青睐早早便能读书识字,他便从弟弟那里将这书给抢了过来。弟弟虽然满脸的不开心,可却依旧耐心的等他看完,不懂之处还为他作了讲解。后来,他才知道,在父亲查验功课之时,弟弟因为没有书还被狠狠地责骂了一顿,那一天都没有吃饭!
随着姜付仁情绪的波动,他指尖的气意已逐渐旺盛了起来!
姜付仁突然又笑了起来,他看到了另一本书。
《知行卷》是一本毫不出名的小册,送他这本册子的是一位说书先生,那位先生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世。两人相识于一间茶楼,那位说书先生硬是讹了他几壶酒钱,临留别时给他这本小册。原本他对这本小册毫不在意,可在某日翻阅之时,却因为这本小册改变了他的一生,让他不再一心寻姬家之人复仇,而是潜心于这小镇之中。他还记得那个总是一身长衫像个乡野教书先生的老人,记得那老人临别时念念叨叨地话:“还得给那小兔崽子编故事,编什么好呢?”
鼎盛的气意让万物静籁,这股气意已经超越了刚才王气的气势,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世间能以气意超越王气,没见过的人绝对不会相信。
然而,这就是事实。那股来自神州万物的威压寂静了,像受到惊吓的兔子,已经不知去向。
姜付仁望向了还在镇门口伸长脖子张望的少年,轻声说道:“小师弟,我这半指你可要看好了!”
早就被这无数画面震惊的纪渊吞了吞口水,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姜付仁整个人突然放松了下来,然后看似随意的递出了一指。
天上,又响起了无尽的雷霆之声,仙人震怒!
岁河之上,立于楼船之上的老人满意一笑,将手中恕方印投向半空,他以手作笔,在身前划出数道奇怪的线条。
姜付仁那一指引得天惊地动,偏偏贺印寿老人所在的岁河无比安静。
恕方印跃至半空,金光再现,印柄上那处宫殿突然极速膨胀,不过片刻便已立于岁河之上。
仙人奏乐、鹤翔鸾飞,那竟然是一处神仙宫阙!
随着这处仙宫的降临,贺印寿那不停描绘的手也停止了动静,他收回双手放于胸前合什,轻念道:“恕!”
这个“恕”字比天雷还响,远传天际,整个神州大地都能听到。
随着贺印寿念出“恕”字,他刚才所绘的奇异线条渐渐泛起亮光来,那竟是一座天梯!
天梯以玉为质地,却有些残破,饶是如引,那一股凌降于凡尘的气息还是让人震憾,贺印寿手拖天梯,突然朝半空一掷,投向那座仙宫。
仙宫有了天梯,自是要引仙入凡。
天梯甫一于仙宫相接,便有一阵仙音响起:“恕何?”
“恕姜付仁之业罪!”
那道仙音的主人沉吟片刻后道:“允!”
随及,一道宏大仙气由仙宫而出,以雷霆一击之势迎向姜付仁那一指。
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击,整个岁河方圆数里都仿若随着时空而崩碎,连时与空也失去了。
天上没有了明月,岁河两岸的草木在这短短一瞬之间,已不知经历多少次枯荣。
唯有姜付仁所立的玲珑大镇与贺印寿所在的岁河依旧不受这阵时空波动的影响。
惊天一击的交汇很短暂!
姜付仁缓缓地收回了手,准备等死!
贺印寿老人缓缓地低下头,准备为故友收尸!
观星台,数千年以来都透着一股苍桑故旧的气息,仿佛有无数无根的游魂飘荡在此。若有幸来过这里的人,自是会亲眼见到无数的“游魂”——那些守台奴!
虽然名为守台奴,可除了收集落入此地的星光气运外,他们大多时间都在打坐守静,并没有什么奴仆的差使。
一名满头白发的守台奴缓缓地站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还能再待多久,不过这些守奴台都没什么交流,只是心中存着这样一个疑惑。
白发守台奴缓缓起身,朝南望去,那双已无神采的眼睛突然泛起了一丝情绪,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垂下的双拳渐渐握紧。
未等其他守台奴发觉异样,观星台上那位数年难得一见的地理司大人竟然踏云而下。
众守台奴纷纷长跪行礼,地理司未理会这些守台奴,而是走向了那人。
“我要走了!”
地理司随着那人望向了南方,他眼上蒙着白布,能不能看得见就只有他自己清楚。
“姜付义,你已入了观星台。”
“我哥哥有危险!”
“那个从小就知道欺负你的哥哥,连天启灭亡之时他都没出一份力,你又何必挂念他的死活。当他早死了便行了!”
“他!是我哥哥!”
出乎意料,地理司对姜付义格外的恩待,并没有因他言词上的无礼而动怒,相反,他温言道:“你救不了他的。”
“这我知道,但我想让他知道他还有个弟弟挂念着他,就算死,他也可以瞑目了。这四百年,我以这观星台气运续命,他以天启龙气续命,为的是什么,地理司你应该明白。”
地理司长叹了一口气:“你们两兄弟这要一去,天启可就没了。”
姜付义冷笑一声,说道:“不是早就没了吗?”
“在怪我?”
“你本就不属我天启,能为这天下苍生气运谋一份福利,我没什么好怪的。”
地理司深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姜付义后腰之上:“你做吧。”
姜付义眼中含泪,望着这位自己不知该恨还是感激的老人,深深地躹了一躬。随及满头白发飞扬,他枯槁般的身躯陡然一震。
一道剑气由北向南,划破天际,从观星台直奔玲珑大镇而去。
“地理司,就将我葬在观星台吧。”
地理司缓缓转身,踏云而去,喃喃自语道:“以后,又有谁来葬我呢?”
剑气横略数国,惊动数国修士,震憾神州。
玲珑大镇里本以闭目等死的姜付仁突然睁开双眼,望向北方,那道剑气已惊人的速度赶至,与仙宫内传出的雷霆一击相遇。
又是一阵震耳的轰鸣之声,玲珑大镇顿时粉碎,岁河之水化作龙卷被吸入上天,楼船升空。
这一次的惊世相汇却十分的悠长。
姜付义四百年不甘的剑意,浓烈而炽热,仿佛一团烈日!
而那仙宫之中的雷霆一击本就超越红尘一切,来自上天,拥有无上威严!
姜付仁面北而跪,眼中含泪:“弟弟,为兄对不起你!”
原兆初年,玲珑大镇。
天启王室姜付仁,至死!
原兆初年,观星台。
天启王室姜付义,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