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二哥想一想,点点头说:“好吧,一切还是按照规矩来。那你这条船是想大修呢,还是中修?”
明生想一想,说:“恐怕还有一阵子乱呢——索性来个大修吧。”
山二哥说:“没有问题。你先把船上的桅杆、布条(帆)、棚架、锁幅(船板)都弄上岸来。我打声招呼,工友们就下河了。”
明生说:“只要有你承头,我就省事多了。”
山二哥说:“我又能做什么,主要是有几位得力的工匠。他们来了,大家扣手,彼此就有照应了……”
明生说:“好。那你这儿……还需要我帮忙吗?”
山二哥说:“这儿又不是好好闻——你忙你的去吧。我找到王掌墨以后,就来回你的话。”
明生匆匆走了,洗街的还在洗街。有的说,看起来真要改朝换代了,把半边街从头到脚洗出来,就好重新过日子了。有人说,那倒也是,索性把残渣余孽都清除干净了,天下也就太平了。有人接嘴说,伙计们,莫谈国事哈!谨防祸从口出,弄不好还会有人找你的麻烦呢!有人抢白说,怕个球,未必老百姓没长眼睛,当真看不出如今的症候!
山二哥见众人议得热闹,只笑一笑,回头对毛铁匠说:“毛铁匠,你去经佑你的铁匠铺算了,不要耽搁了你的生意。”
毛铁匠说:“眼看就完了,有始有终,我还要回去还桶呢。”转过身来看到那个惹祸的农民,还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期期艾艾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山二哥一笑,劝他说:“你今天闯了祸,也挨了众人的骂,就别往心里去了。”
那人紧走两步,把扫帚还给山二哥,压低声音说:“大哥,今天,我真的是看到鬼了!”
山二哥又把那人打量一遍,见那人不像是在开玩笑,就问:“你说……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人就说,今天挑粪,他去得比别人早,是想先去看看粪池里的粪,如果太多,一船装不下,还得往安家溪的粪池里转运。天才麻麻儿亮,他就上了坡。先在厕所舀了一挑粪,出来就看到鬼了。
山二哥问:“你是在厕所里看到鬼的?”
那人说:“不,是从厕所出来,旁边有个巷巷儿,看到他摇摇晃晃地进去了。”
山二哥问:“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
毛铁匠也问:“你咋知道他是鬼呢?”
那人说:“隔得不远咋会看花了眼呢?那鬼没有脑壳,他、他的脑壳是提在手里的。”
毛铁匠不信:“遇得倒啊!大天白亮的,哪里会有鬼嘛!”那人说:“真的,不哄你。当时才麻乎儿麻乎儿亮,比现在早。我一看到那个东西,就慌了,爬起一趟子,脚一崴摔一扑爬(跟斗),就把粪打翻了……”
山二哥说:“看起来,半边街真有些不干净呢。这样好不,你带我们去看看,你说他从哪个巷巷儿进去了……”
那人不太情愿,说:“我的脚,崴伤了……”
山二哥扯住他说:“走吧走吧,反正又没有多远。”
毛铁匠说:“你是怕鬼吗?我告诉你,我和山二哥都是捉鬼的祖宗!如果真的有鬼,我把他抓来吃了!”
那人没有办法,一跛一跛地跟着山二哥和毛铁匠,又往半边街上面走。重新来到一早打翻粪桶的地方,用手一指:“就那巷巷儿。”
离公厕不远,街边果然有个不足三尺宽的小巷巷儿。山二哥偏起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就说:“走,进去看看。”他在前面引路,毛铁匠和那个农民紧随其后,三人一道进了巷子,房子后面是个阳沟。阳沟阴暗潮湿,于霉气中还掺有一股子尿臊味儿。山二哥顺着阳沟走了个来回,扭头见后面坡坡上长一大丛巴茅,巴茅背后有个比老坟还大的土包。顺坡爬上去,见土包一侧有块四四方方的石板,石板干干净净,上面却赫然摆着一只青花大品碗!
大家凑近一看,那只青花品碗完好无损,碗里还装了小半碗水,旁边好像还撒着一把生米……
三人为之愕然,面面相觑。
4.捉鬼
山二哥把那只大品碗拿到“默然酒家”,周老默还没说话,点水雀儿却一眼认出来:“这不是我们的碗吗?你咋端出来了?”
山二哥说:“你家的碗,家家都有,这我知道。去年你爷爷办九十大寿,你们专门烧了一批青花碗,来坐席的都带回去了,说是‘赶寿’,但被带走的只是饭碗,是小碗。”
点水雀儿直点脑壳:“对,对。就那次给爷爷做寿,我顺便烧了十个大品碗,是留在店里盛汤的。打烂一个,现在好像,只有八个了……”
毛铁匠说:“那这只大碗,是谁家端走了的?”
周老默端起那只品碗来看,却问:“你说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毛铁匠只问:“你们先想一想,这只碗,究竟是哪一家端走的吧。”
周老默和点水雀儿对望一眼,却一时想不起来。周老默慢条斯理地对山二哥说:“我这儿是馆子,从我这儿端了碗走的人也多,你不是常从我这儿端东西走么?今天又是咋的了?”
山二哥坐下来慢慢说:“且不说你家的碗,我们街坊邻居,碗碟盘子混拿混借的现象很普遍。张家有了好吃的,要给李家端一碗;李家有了好吃的,又给王家送一钵。碗啊盘子啊,端去端来的,最后这些盘子和碗,也就不知道姓张姓李姓王了。但唯独你们酒店的碗好认,况且这种大品碗也不多,所以我就给你们送回来了。”然后,山二哥就把今天有人说看到了鬼,他们如何进那巷子,去那坡坡上捡了这只碗回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点水雀儿听得砰地一声放了碗,叫起来:“你说这只碗,是从外面坡坡上捡回来的?”
山二哥点一点头:“不错,何熊何保长那店铺旁边有个小巷子,巷子进去有个坡坡。我们弄不清楚,这碗是怎么跑到那儿去了的。”
周老默也听得吸了一口凉气:“怪糟糟的,咋会有这种事呢?莫是何保长的舅爷……但他没有从店里端过碗走啊。”
点水雀儿听说品碗是从坡上捡回来的,就不想要了,说:“山二哥,碗是你捡回来的,我们不要了,你各人拿回去。我看,只怕是,何家那店铺有点儿什么问题……”
山二哥问:“那店铺是怎么回事呢?”
周老默盯了点水雀儿一眼:“店铺能有啥问题?那里原是一家卖布的,因为欠债抵给何保长了。何保长拿它没用,正好舅爷从丰都赶来投奔他,他就安排他住下了——只是也怪,想是年纪大了,他舅爷一个人住起害怕,那天一早他喊有鬼,说门口那个烤烧饼的炉子,长了一双脚,还伸出手来找他要钱。待别人过去一看,却笑起来,哪里有什么鬼呢,原来是个告花儿,夜里围着炉子取暖,早上打呵欠,手一伸冷不防把他吓了一跳。”
毛铁匠说:“我不信邪,这世上哪里有鬼嘛。那个挑粪的,想是眼屎糊糊的看走了眼,他硬说是看到了鬼。山二哥,明天我俩起个早,就去那儿看看,看到底有没有鬼!”
周老默恭维说:“这样最好。也只有你俩镇得住邪!如果半边街哪儿出了问题,只要你俩去一趟,保险啥事儿也没有了!”
山二哥笑道:“好嘛,你们怕鬼怪作祟,连碗都不要了。我不怕,我那儿有只吞口儿,镇得住邪!”说罢当真带起那只青花品碗,离开了“默然酒家”。
毛铁匠是个打铁的,自然是姓毛。他就像一礅还没有锻熟的毛铁,脾气毛躁,头脑简单,做事认死理,不讲弯弯儿绕,众人说他是一根肠子通齐屁眼。毛铁匠要山二哥跟他一道去捉鬼。山二哥说,你知道没有鬼就是了,还去较什么真。毛铁匠说,我想把事情弄清楚,弄清楚了我再去告诉那个挑粪的。山二哥拗他不过,也就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去那巷子里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