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原本要值班的陆还苏直接把值班任务暂时丢给了白护士,接着就又一头扎进了那堆资料里,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然而一直翻到凌晨两点,他也没有找到更多的有价值的信息,只好倒在床上休息,脑海中则不断的梳理着这两天的收获,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陆还苏起得很晚,如果不是听到了从楼下传来的一阵喧哗声,他都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才会醒。
外面怎么会这么闹?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陆还苏穿着白大褂就下楼了。
医院里好多人。
而且全是衣着破碎狼狈的男人,很多人身上还带着伤。
陆还苏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发生什么事了?
他伸手拨开两个挡在身前的男人,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别推别推,哎哟你谁……医生?”一个一脸络腮胡的大汉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陆还苏,愣了两秒之后扯着嗓子朝手术室的方向高喊道,“这里还有个医生诶!!大家快让开!!让医生进去!!!”
突然在耳边炸起的声音震得陆还苏一阵耳鸣,但看到眼前挡在面前的人突然给自己让开了路后到也顾不得那么多径直朝里走去。
仁爱医院的手术室由一楼最里面的一个大房间改建而成,平时来的病人多是小病,很少会用到这里,但此时里面不但多了五张床,而且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重伤快死了的男人,外伤最严重的那两位一位右臂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折成了三截,露出了骨折的手骨,另外一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腹部被划开了一条近三十公分的口子,内脏清晰可见。
手术室的地板上许多地方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鲜血,刚才他闻到的味道便是由此而来。
“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正在手术室里为伤患缝合伤口的两个戴着口罩的白大褂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弘之?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听出莫老的声音,陆还苏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跑到一旁去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然后加入到了抢救行动中。
三个小时后,六位重伤者中两位抢救无效身亡,三位虽然救了回来但是却陷入了昏迷,之后会不会病危还是未知数,只有一位意识还比较清醒,但右眼却因为受伤过重而失明
等把所有需要医生救治的外伤全部处理完毕,满头大汗的三位医生终于得以喘口气,纷纷摘下了口罩,也就是这时,陆还苏才认出那个多出来的医生正是仁爱医院常年出诊的卓仪伟卓医生。
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陆还苏看向坐在对面的莫老,问:“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老毕竟年纪大了,长时间的手术差一点就坚持不下来,听到他的问话足足反应了五秒才回答:“那些是这附近黄甲帮的人,昨天晚上不知道和谁起了冲突,因为离这里比较近,所以就送到这里来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上去叫我?”
“你昨天不是跟我请假了么,我以为你不在家里。”
请假……
哦对他还有一场演奏!
陆还苏掏出怀表一看时间,发现居然已经快中午一点半了,可他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但如果现在不走到达教堂的时候安德烈夫人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脱掉白大褂冲到后院厨房随手拿了个饼叼在嘴里,陆还苏朝莫老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出门,接着就跑出了医院。
虽然用车费加倍再加倍这样的理由催着黄包车车夫跑得几乎断了腿,但当陆还苏到达教堂的时候也已经两点半了。
刚下车,他就听到教堂里传出了一阵阵锯凳子腿的声音。
是某个小提琴初学者在教堂里面拉小提琴吗?
付过车钱,陆还苏快步走进了教堂,然后就看见那位安德烈夫人正摆着看上去很标准的姿势拉着让人崩溃的噪音,而汉斯则站在旁边木着脸“聆听”,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就像看到了救星,张嘴就喊:“胡安苏!你来了!”
噪音戛然而止。
安德烈夫人转身望向门口,肩膀上的琴并没有放下来,表情很淡然,看不出是否生气。
陆还苏深吸一口气后快步走上前去微微欠了欠身:“很抱歉我来晚了。”
他一靠近,安德烈夫人的鼻翼就动了动,随即微微皱起了眉头:“好浓的味道。”
陆还苏一愣,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是直接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的,身上应该带有医院的味道,或许还有血腥味。
低头看看,还好身上没有沾上血迹,衣服上也没有什么皱褶。
“十分抱歉,上午医院突然来了几位急诊病人,手术一直持续到一点过,因为赶时间所以没来得及仔细清洗。”
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绅士是一名医生,安德烈夫人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还带上了几分笑意:“工作当然更重要。”
“谢谢夫人体谅。”
“刚才我的演奏陆医生听了之后有什么看法?”
陆还苏被噎了一下。
如同魔音灌耳的噪声他能有什么看法?
于是他的视线落在了安德烈夫人拿着琴弓的右手上:“夫人拉弦的动作稍微有些差错,也不太连贯,所以才会导致音色不完美,只要能改正并且多加练习,将会是一场美妙的演奏。”
“那么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是正确的呢?”
陆还苏指了指放在旁边桌上还未打开的琴盒,问道:“我可以用这一把琴来为您做示范吗?”
“当然可以。”
小心翼翼的把那把小提琴取出,陆还苏试了试琴的音色,发现这把琴保养得非常不错,本身的制造水准也很高,看上去应该是从欧洲带过来的高档货,比阿伦特先生送给他的那把十三岁生日礼物要好得多。
调了调音,他摆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拉琴姿势,示意安德烈夫人注意几个小细节,然后身体随着弓弦的拉动轻轻摇晃,看上去十分优雅。
不过是做个示范,陆还苏只拉了比较简单的四个小节的音乐,但也显示出了他远比安德烈夫人高超的技艺,一旁的汉斯如释重负。
安德烈夫人在陆还苏拉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小提琴,做出了聆听的样子,四个小节一结束便不由得赞叹道:“我真是幸运,能够在这里遇到一位真正的音乐家,看来我丈夫留下的这两把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夫人过誉了,我还当不得‘音乐家’这样崇高的称呼。”如果被以前教他的老师知道了,大概会生气的直接用琴弓抽他吧?
安德烈夫人示意身旁的人把自己手中的小提琴装好,然后笑着问陆还苏:“我很喜欢莫扎特的小提琴演奏曲,能够请年轻的音乐家为我演奏几首好听的曲子吗?”
“乐意之至。”
因为老师很喜欢莫扎特的缘故,陆还苏练习的最多的曲子就是莫扎特,其中有好几首都能熟练到明明已经两年左右没有拉过琴了还是能够比较完整的不看谱拉出来,再加上安德烈夫人水平不高,就算偶尔有错也能糊弄过去,因此长达两个小时的间断演奏双方都很满意。
安德烈夫人留下那两个琴盒之后就离开了教堂,走之前问了陆还苏就职的医院,在听到是“仁爱医院”后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饭和汉斯在教堂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陆还苏一手拎着一个琴盒坐上了回医院的黄包车。
然后他让车夫把车子停在了李记杂货铺门口。
之前说好的要把不在医院时做的记号放到这里,已经拖了一天,现在正好经过,那张纸条又在身上,省得以后再跑一次。
出来的时候,陆还苏的上衣外侧口袋里别着那支之前没有买的钢笔,深蓝色的笔盖从口袋上侧冒出半个头,像一枚精美的装饰品,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然后他被一个头发很短的男人给拦下了。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仁爱医院?”
见是个问路的,陆还苏点了点头:“是的,就在前方不远处,我正要去那里,可以带你过去。”
男人点了点头,好像怕什么人跟着自己一样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才跟上陆还苏的脚步。
“这位先生是去医院看病吗?”
“不是。”
“那是找人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陆还苏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又在打量四周的男人,总觉得他的行为十分可疑。
“我就是仁爱医院的医生,请问你找哪位?”
听到他的话,男人明显愣住了,视线在他手中的两个小提琴盒上停了好几秒:“你是仁爱医院的……医生?”
“是的。”
“那,请问你认识一位名叫陆弘之的医生吗?”
陆还苏的眼睛下意识的瞪大了些:“我就是。”
“你就是?!”男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随便选的一个路人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次才又说,“这可真巧。”
男人打量自己的时候陆还苏盯着男人左眉上一个把眉毛截成了两半的伤疤,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抓着琴盒提手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的更紧了些,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作疑惑得问他:“不知道先生找我是为了……?”
“我是张重光的大学同学,从南京来,他托我给你带了一点东西,叮嘱我亲手交给你。”
“原来如此,十分感谢,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殷,字卓学,你是重光的好友,直接称呼我卓学便可。”
看着眼前客套中带着几分熟稔男人,陆还苏只觉得耳旁炸起了一道响雷,眼前浮现出了六个汉字——
殷文广,字卓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