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陆还苏拒绝了汉斯邀请他做教堂特聘医生的提议,在当天把所有的行李都搬去了仁爱医院。而汉斯在知道他有了正式工作后也没再坚持,原本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帮助在上海无依无靠的陆还苏找个落脚点,既然他有了更好的去处,这样的提议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我在上海虽然能量不大,但有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过来找我的。”道别的时候,汉斯如是说。
陆还苏郑重的向他道谢后,搬着行李坐上车离开了教堂。
之后的几天,陆还苏就算正式的成为了仁爱医院的一名医生,还接诊了两名病人。医院里除了莫老之外还有三名医生,其中两名都是长期挂名,很偶尔才会出现在医院,一般都直接住在聘用他们的富人家做家庭医生,另外一名年过三十的医生卓仪伟出入医院的次数就频繁许多,但因为大半需要上门问诊的病患都划到了他那里,所以也是整天整天看不到人。
至于护士,上海的女人出来工作的本来就少,年轻心细还有文化的更是罕见,绝大部分又都被大医院招揽走了,所以整个仁爱医院就只有两名护士,一名跟在卓仪伟身边帮忙,还有一名就是一直呆在医院里的白护士。
这天午饭刚过,陆还苏正坐在一楼大厅显眼处看书,门外进来一个人,穿着盖住小腿的大衣,围巾遮了半张脸,头上还戴了一顶宽沿帽,一路走一路咳,感觉病的挺严重。
白护士迎了上去,询问那人需要什么治疗,说了几句后就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陆还苏,不断地向那人解释着什么。
陆还苏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那边迟迟没有讨论出结果,便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怎么了?”三个字被陆还苏说得生硬无比,但好歹能听清。
白护士指手画脚的为他解释,是因为这人来找莫老,但莫老不在,医生只有陆还苏,可是他只认莫老,白护士又不肯说莫老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于是二人就僵持着了。
二人交流的时候,那人抬了抬帽檐,上下打量了一下陆还苏,突然出声问:“你就是陆弘之?”
陆还苏中文再差还是能听懂自己的名字的,便疑惑的看着那人回答:“我是。”
“陆弘之”这个名字按理说应该只有孙志奇知道,这个人却一口叫出,难道说是孙志奇他们派来接收情报的人?
还是不能太武断,万一是这个信息被泄露了呢,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来还是先装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安全。
那人听到他承认,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对白护士说:“人找到了,我要和他说点事,可以请你先避开一下吗?”
白护士点点头,也不好奇,直接转身离开。
没有外人在,那人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应该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却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脸色惨白,特别是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看起来已病入膏肓。
因为不太懂汉语,陆还苏没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然后就见他朝自己伸手道:“东西给我。”
“什么?”
那人皱眉,重复了一遍:“五天前晚上拿到的东西,交给我。”
“对不起,我听不懂。”
“别装傻我时间有限还要回去交任务,快给我。”
见他着急,陆还苏反而不急了,双手一摊表示无奈:“对不起,听不懂。”
“你!”那人刚想发怒,但似乎想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狠狠的瞪了一眼陆还苏后掏出了一块手表在他眼前晃了晃,“可以给我了吗?”
这块手表和之前孙志奇交给他的那块是一样的,同样被卸掉了指针,表盘上空无一物。
接过手表仔细地看了看,陆还苏确认了他的身份,把手表还给他后说了句“稍等”,转身上楼。
那块纱布被他藏在了从德国带来的行李箱手柄中,虽然上面还有被踩脏的痕迹,但是因为怕破坏了上面的信息,陆还苏没敢清理,只能任它那副模样。
把纱布交到那人手中的时候,那人显然也没想到东西会是这么一块脏兮兮的纱布,苍白的脸皮抖了抖,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看了一眼陆还苏就要走。
“等等。”陆还苏叫住了他,“孙志奇呢?”
“在武汉,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说完就戴上帽子匆匆忙忙的走了。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陆还苏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刚才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既然莫老已经说了情报站的人还会回来,那他就在这里等着就可以,自己在中国人生地不熟,中文更是差的一塌糊涂,就算要主动去找孙志奇他们,也得是在解决了语言问题之后。
在这之前,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几天前舒尔茨交给他的德语老师的兼职,首次和学生见面就约定在今天下午,张老板那边说好会有车两点过来接他,现在时间快到了,他有点紧张。
两点整,一个穿着马褂的男人走进了医院,看见坐在门口附近的陆还苏后上前问道:“请问陆还苏陆医生是在这里吗?”
陆还苏站起身来点头:“我是陆还苏。”
“我是老爷派来接您去张府的张合,请问您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虽然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陆还苏还是点了点头,脱掉了最外面的白大褂,对听到声音从二楼下来的白护士说:“我要,出去。”
早知道他下午另有安排的白护士笑着点了点头:“陆医生慢走。”
张致和的住所也在英租界内,但位置比较偏,靠近公共租界,是一个中式建筑和西式建筑风格相结合的大院。大概是生意做得比较大所以对家里的安保防卫工作比较重视,车子一开进大门,陆还苏就感觉到了整个建筑群中略显压抑的气氛,还有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到腰间别着手枪的保安。
车子停稳之后,张合为陆还苏拉开了车门:“小姐在书房等您,请跟我来。”
跟在张合身后,陆还苏走进了一栋三层小楼,上到二楼的时候听到一个房间隐隐约约传出了小提琴声,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走在他身侧的张合立刻解释道:“拉琴的正是我家小姐,上午的课程是音乐,小姐现在应该在练习老师留下的作业。”
陆还苏听懂了“小姐”二字,猜到拉琴的应该就是自己将来的学生,点点头朝那个传出琴声的房间走去。
门推开的刹那,琴声停止了,背对着房门拉琴的少女疑惑的转过身来,见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人吓了一跳,正要问,就看到了那人身后进来的张合。
“合叔,这位是……?”
“老爷给你找来的德语老师,姓陆。”
少女愣了一下,看了看陆还苏又看了看张合,最后还是没有把质疑的话说出口,毕竟她相信自己那个严格的父亲应该已经帮忙筛选过了,别说这人看上去很年轻,哪怕是个小孩子她也要认。
于是少女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朝陆还苏弯了弯腰,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欧式淑女礼:“陆老师好。”
陆还苏回礼:“你好。”
“我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说完,张合退出了书房,并关上了书房的门。
陆还苏环视一圈书房,发现左边靠门的墙上居然有一面黑板,上面还画有两排没有擦掉的五线谱,黑板前是一张桌子和两张对放的椅子,桌子上放着小提琴盒。
见陆还苏看黑板,少女“啊”一声,小跑两步上前拿起一张抹布将上面的内容擦掉,转过身对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起来性格比较活泼。
头一次做别人的老师,陆还苏有点无所适从,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后指着那两张椅子说:“坐。”
少女依言坐下,然后发现桌上摆着的小提琴盒子实在太占地方,于是又站起来把它搬到其它地方放着,再回到桌前的时候,陆还苏已经坐到了对面。
“你好,我姓陆,名还苏,来自德国,中文不好,教,用德语,不懂,问。能明白我意思吗?”
少女眨眨眼,点了点头:“能明白。陆老师好,我叫张娉婷,名字取自杜牧的诗……啊,你大概不知道杜牧是谁,总之,我会好好学习的!”
“张……普恩缇恩?”试着重复了一遍学生的名字,陆还苏的脸有点僵。他没有料到自己学生的名字会这么拗口,那两个字的音他明明听得很清楚,然而舌头却不听话,念出来不但分成了四个部分,还完全不对。
少女抿着嘴想笑但是不敢笑,见老师脸色不太好便赶紧说:“陆老师给我取一个德语名字吧!”
“什么?”陆还苏没有太明白她的意思。
少女指了指自己:“给我,德国,名字。”
“给你?”
“嗯!”少女眼睛亮亮的,显然对即将获得的名字很期待。
陆还苏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单词“Sophie”。
“苏菲,是‘智慧’的意思。”陆还苏用德语解释了一遍,然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智慧”这个词用中文怎么描述,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比了个大拇指。
“苏菲……”少女低声重复了一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