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一个瘦削的黑影坐在椅子上,他面前摊着一本日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日记本在桌子上。
日记已经有些年月了,最旧的日记甚至已经微微的泛黄,而最新的才刚刚写了不到一小半的纸张。
日记的封面也各不相同,那本最旧的日记封面,是一张珍藏的照片,结婚照。女人头戴花冠身披白纱风韵无双,男人英俊挺拔西服无匹,两人紧紧依偎,仿若同根生。
萧勒彦从未见过那二人这样的亲昵姿态。
看完了所有的日记,他最终还是把这最初的日记捧在手上,反复磨挲照片上的妈妈。
闭着眼睛,想象你当年是如何身披白纱精心装点自己,是如何踏着那一地鲜花红毯走进这一座坟墓,是如何把你的手放在那个人的掌心,天真的以为会被捧在掌心呵护一辈子。
可是你最后碎在他手里,他用放纵不羁的潇洒和漫长岁月的冷遇一点点消磨了你的美丽。
萧勒彦冷硬的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着日记,长睫下黑瞳边的血丝像是黄泉边缘的彼岸花,那些丝状的妖娆的花瓣,是用人的痛苦浇灌出的花朵。
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个孩子,此刻这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像是从黑夜里衍生出来的生灵,光是一个背影都寒瑟到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萧爵在他房间门口喊:“···勒彦,你出来一下吧,爸爸想和你谈谈·····”
儿子的房门大开着,一向见到他就冷眉相对的儿子此刻寂静的坐在桌子边,可是他不敢进去。
萧勒彦回过头望了他一眼,空洞的眼神望见父亲身上的黑色西服时稍稍有了些活气,他起身下楼,萧爵跟在他身边。
“你想谈什么?”一身黑色衣服的少年坐在沙发上,淡淡的问他。
眉眼初绽,蔷薇之华。
直到这一刻,从不相信任何感情的萧爵猛然相信了一件事情,叫血缘。这个儿子不像他,可是那么像付韵微,他忽然觉得庆幸。
人总是会等到失去了才想要抓住一些曾经拥有过的痕迹,即便徒劳枉然。
萧爵从鳄鱼皮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和一份合同,递到萧勒彦面前,语气诚恳的说:“你妈妈走了,你还是我儿子,只是爸爸平时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好你,所以你暂时先住在这里,我会给你钱,这个房子也是你的,等你长大了······”
“我是你儿子吗?”萧勒彦微笑着问了一句。
“当然是,我只有你一个孩子!”
萧勒彦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人,都太擅忘了,擅长用忘记去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误,擅长用忘记去抹去带来痛感的回忆。
“去年,你怀疑我不是你儿子,为了离婚拉着我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是,但是结果也是,你的确是我儿子。”
少年颔首:“对,这是我的耻辱。”
萧爵犹如被刺激了一般:“我是你的耻辱?你妈妈才是我的耻辱!你看看有谁的妻子像她一样这么多年对我笑过几次做过几次饭?!她一直到死都没有提过我吧?”
话题走到这里已经谈不下去了,在付韵微的事情上,这对父子不可能达成任何共识。
萧勒彦漠然的垂下眼:“你一直觉得她对不起你是么?你还记得她嫁给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从我有记忆以来,你没有拥抱过她一次,我四岁开始,你就带不同的女人在身边,你们第一次吵架是在你的办公室,因为你的那个女秘书用手里的茶烫伤了我的脸,我妈和她吵架,你对我妈说,滚回去。”
少年抬了抬眼,满眼血红,继续说:“你知道那天,有多少人趴在窗户和门外面看吗?你知道我和我妈妈走出去的时候,有多少人在笑吗?那天她本来,是去给你送汤的。”
那么骄傲的女人啊,怎么承受得起这样的侮辱?怎么可能再去踏足他的公司一步?
从那天开始,她昂着头牵着自己受伤的儿子,踏着众人的嘲笑和破碎的自尊回到了这个被称为家的房子里,从此几乎再也没有出去过。
付韵微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到近乎偏执的女人,她背井离乡远嫁豪门,赌上了自己的所有,然后输了,所以她什么都不要了,守着儿子画地为牢。
“我妈妈真是个笨女人,才会傻到嫁给你这样的男人。”少年捂着脸笑出声来。
声音好似呜咽。
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孩子,有的孩子载着众人的祝福与期待降临,有的孩子背负着生活的压力活着,有的孩子和伙伴一起无忧无虑,有的孩子从出生就注定要孤军奋战下去。
夜幕再次降临,周围一片空寂。
诺大的宅邸,一个人的日夜无语。
他不去上学,不接电话,不联系朋友,不使唤佣人,就端正的坐着,累极了就歪倒躺一会儿,仿佛还在等着什么回来,明知无人回来。
麻木的头脑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勒彦睁开眼,疲惫的坐起来看向香味的来源。
厨房暖黄色的灯光里,舟溢小小的个子,有条不紊的翻炒着,盛菜出锅,做汤调味,是紫菜和鸡蛋的鲜香味道从那个小厨房里蔓延出来了。
然后她端着菜出来了,摆好各色菜品,说了句:“勒彦哥哥闭上眼,我要亮灯了。”
他闭眼也能感觉到周围忽然光亮起来了。
舟溢拉他起来到饭桌前,给他盛了米饭,并不多话,只是给他夹了很多饭菜。
糖醋排骨、番茄鸡蛋、炖土豆,最后是一碗热气鲜香的紫菜鸡蛋汤。
“汤要趁热喝啊。”
勒彦出奇的配合,把一碗米饭都吃完了,安静的喝着汤。因为他这些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肠胃还很脆弱,舟溢也没有再给他添饭。
勒彦一边喝汤,一边抬头望着温和浅笑的舟溢,她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无微不至。
原本苹果一样的小圆脸这些天似乎消瘦了不少······
她穿着一件小猫咪的淡紫色围裙,长头发绑了起来,白皙细腻的侧脸上鼻头小小,眉眼温和。洗碗的时候还是遵从自己的小怪癖。美好得像是一个小精灵。
舟溢疑惑的回头,看到他在喝汤,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是她这十天来见到的萧勒彦最像是活着的时候了。
萧勒彦喝完汤乖巧的端着碗筷走过来。
“放在这里就好了。”舟溢随手指了一个地方,勒彦照做,之后却轻轻从后面抱住了她。
舟溢僵了一下。
“勒彦哥哥?”
他动作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轻轻放开了手:“谢谢小舟溢。”
上楼之后,萧勒彦依然出神,良久,真心笑了笑,无法形容那一刻满怀温暖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