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下半月,京都像张旧抹布,洗尽繁华热闹,只剩下苍凉与寂寞,历史的厚重感在悠长时光中斑驳,雨声潺潺,京都城楼上拨不开的乌云笼罩在人们的心上,京都要出事了,天已经知道。
大雨中,从王宫到圣女宫的玉撵急匆匆,这大雨一样拨乱人们的心。
今日早朝凌皇当朝大怒,退朝之后,回到内庭,宫中好多侍人遭到惩处,大婚之后一直与凌皇恩爱有加的风后解忧亦遭波及,消息不胫而走,听说,风后被推倒在地,失声痛哭,边哭边责怪凌皇殃及别人,凌皇一怒之下,命风后闭门思过一个月,甩手而去。
玉撵停在圣女宫门口,侍人掀开帘子,门口已有另一侍人撑伞来接,染回居里寥寥数人,灵玥拿过雨伞,径直往染回居走去,管事的总管赶紧招呼侍人收拾离去,仿佛灵玥已进圣女宫。
白染的日子毫无波澜,不必变化,每日煮酒弹琴,见灵玥进来,有些讶异,亦赶快如常,说道:“今日回来得早,我原准备温一壶酒,带去宫内,让你暖暖身呢。”原来,自从那日白染醉酒睡在圣女宫之后,两人几乎每日都会见面,皆是白染带一壶酒以隐身术到圣女宫,今日早朝出事缘故,灵玥回来得急,白染的酒才刚刚放于火上。灵玥站在门口,也不进,白染向她招手,“来啊,灵玥。”“白染。”灵玥带着哭腔,“水哥哥死了。”
“为何?”白染过来,扶住灵玥,“昨日你不是说他是被抓了?还说他被幽禁在康王府?”
“他死了,死在王宫北门必经长街口。”
王宫北门少有人焉,北门通往宫内藏书阁,整间楼阁占大面积颇大,与御花园相连,却是尽头,与主殿偏离甚远,如此,可却设有专人看守,如同单独成立的一议事场所,外人皆知阁楼里有丰富的典籍,多是爱学之人奉命研讨学问,但实际之上是专门为王办事的谋士能人。一般而言,北门少有人靠近,不会有人从北门进宫,但北门却离康王府最近!
“见过他了?”
灵玥点头,“侍卫抬着他上殿,雨水还顺着他的身体流淌,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都是我不好,没有在发现水哥哥不见的时候及时营救他,反而一拖再拖,让他死于非命。”灵玥紧憋着的眼泪中,终于在她的叙述中肆虐整个面庞,她一直在颤抖,双手紧握住白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灵玥,灵玥。”
除了叫灵玥的名字,白染不知道再去说些什么,灵玥要走的路是一条鲜血淋漓的路,没有鲜血只是时间未到,有第一个人出现,就有第二个出现,往后只会越来越多。这半月来,每日凭借隐身灵术去到蔷薇园,可是灵玥总是要忧愁朝中发生的一件件事,即使是喝酒,她也会失神,即使是弹琴,也只能换她一曲安宁。
“白染,是我害死他的,以前凌哥哥和我说,走上这条路,便会有人牺牲死去,我总是不信,如果我不是掉以轻心,水哥哥不会死,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
她激动地说着,责怪着自己做不好,可是她也只是十六岁的孩子,她将自己逼得太紧,弦绷得太紧,很难不会折断。
白染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终于她哭累了,趴在桌子上,不再说话,不再挣扎,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某一点儿,呆呆地。
门口有异样脚步声,不是阿七,不是酒客,是??????白染才站起来,归一海已经进来,神色无二,可是白染知道如果不是有非常的事,归一海不会出现在这儿。
“公主。”归一海已经向前,“凌皇宣公主即刻进宫。”
“何事?”
“司天监持帛书进宫,风后被禁足三月,此下不知还会如何。”
“进宫。”
灵玥匆匆而去。
夜里,雨势更盛,灵玥和归一海从王宫回到圣女宫,已然疲惫不堪。蔷薇园蔷薇连日遭雨侵袭,显出颓势,枝叶包裹着雨水,摇坠挺立。
伺候在房内的女侍,麻利地服侍灵玥休息。
“你们下去吧。”
“是。”
房间里只剩下灵玥一人。
“唉。”
忍不住叹息。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真是穷于应付。
妖人祸乱,君侧有危,国体不安。
这十二字可大可小,风后一事绝非天意,只怕是人意难防罢了。
“你在担心什么?”
灵玥回头,一袭白衫出现,“白染。”
“仔细看看,我是白染吗?”
灵玥从梳妆古铜镜子边走过来,将已经散开的头发,随意撩拨脑后,果真仔细打量起来,但心里早就认定是白染,毕竟白染独自出现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痞气,“白染,别闹了。”
如今和白染的相处,早已经不再拘泥,灵玥坐回原处,镜子里,闭月羞花之容,愁结眉黛,“白染,你已经知道了吗?嗯?”
“知道了。”白染站于灵玥身后,镜子里,郎才女貌,对镜人面相映红,“风后被禁也许是件好事,凌皇如何会不信任自己的枕边人?你又何必担心?”
“凌哥哥是我的亲人,他交予我的是天下苍生,是我的子民,我不能辜负哥哥的信任,也不能让我的子民遭受大害。”
“你还只是个孩子呢。”
“白染,帮我看看这些事如何?我始终不能好好掌握灵术,也许所谓神之圣女也不过是进入朝堂的借口而已。”
镜子里,灵玥清灵的面孔上,眼睛结上一股忧愁。
“不要怀疑,除了你,还有谁。”
仰着脑袋,白染耳际落下的头发直直地落在灵玥脸上,镜子成像,像是新婚一夜之后,新人对镜梳妆,新郎将定情发簪在新娘丝发上量衬,选择合适的位置别上发饰。
新人装成,喜自眉梢。
浓情画意,好不缱绻。
“你不要走吗?”灵玥别过头,“夜深了。”
“不要又如何?”白染对着镜子,“如果我不要走,可否留下我?”
留下吗?
或是明日,公主招亲的皇榜便会贴遍天下角落,四海之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云启国灵玥公主已到婚假之龄,凌皇长兄如父,特邀四海英雄才俊共赴京都,为公主择得良人夫婿。
如此,你还会留下吗?不是玩笑之言,要许上一生,要担上四海臣民之重负,如此,你可还会留下?
灵玥从镜子上移开眼,再不看白染一眼,“如此玩笑,还是不开的好。”
留下也好,到底是十六年来,心底唯一荡漾之人,可是留下又何其容易,四海之中,黎民百姓千万之多,扛在肩上便再也放不下来了,这样的重负,她又如何忍心让他这般风清道骨的人担下!既是不忍,又是这般无牵无挂的关系,那么何必相濡以沫?何不相忘于江湖?
“早些歇下。”
房门已开,声音已远。
就这样走了吗?
果然是玩笑啊。
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