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又叹息了几声,安慰了他几句,看着他往楼下走去的背影,摇摇头:“那么能干的男人,咋突然之间被弄成这个样子了!这也许就是命吧。”
冯列革并不相信命运之说,但不相信又能怎样,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就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你走运不走运,你总是活在别人的视野里,谁想说你几句,你都是拦不住的。
想想那些往事,至少得从七年前说起,一直到现在,渡转市,这个地级市中千千万万的生灵谁没有一点故事?当然,像冯列革这样的时代宠儿,其故事自然是很有渊源与吸引力的。
冯列革在白天里基本算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的教养源自于冯氏家族。据说,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进士,从那时起,冯家就是渡转市归车乡的名门望族,也算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他爷爷的父亲据说是参加过甲午中日海战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某条舰上,而是地面上的后勤补给人员,所以在那些威武雄壮的战舰都没有了时,他捡了一条命。战争过后,他爷爷的父亲,也就是他祖爷爷回到渡转乡做起了生意,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乡绅,祖爷爷先后娶了三房夫人,生了他爷爷的兄弟姐妹共十二人。
冯列革小时,偶尔也会听父亲说冯家的往事。冯氏家族在祖爷爷还在世时,是渡转乡有名的家族,可就在祖爷爷去世那一年,冯家立马就四分五裂了:祖爷爷的三房夫人按从大到小的顺序瓜分了冯家所有的产业,就连大厅里的那块“忠孝礼义”牌匾都被平均分成分成了三份——先把四个字分别锯开,三房太太各选了一个字,剩下的一个“忠”则又被平均锯成了三份,各分一份——然后各奔了东西。
冯列革的爷爷冯仁义是大房夫人生的,他们兄弟三人和母亲留在了祖屋,另两房带着各自的儿孙与产业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别人家分去的字究竟拿来干嘛了,冯列革自然不知道,可他们家的那一个多字他是知道被怎么处理的——爷爷去世时,执意要带走那个被爷爷摸得油亮的“义”字,父亲只得把它垫在爷爷的枕头底下,另外那个残缺不全的“忠”字则让他握在手里,和棺材一起埋到了地里。
关于爷爷冯仁义,冯列革多少还有些记忆,虽然在爷爷去世那一年,他只有八岁。他都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只是后来隐约听父亲冯承志说,爷爷死得很冤枉,是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在监狱中的。
至于爷爷怎么就会被抓了进去,又怎么会消失在这个世间,那些过往,冯列革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探个究竟,毕竟那是很遥远的事儿了。于他,于他的家庭,以及于他的后人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就算过问了,不管有什么结果对他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别说他不想去过问,就算他真想去过问,他还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呢。
冯列革曾听父亲说起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可在冯列革的记忆里,他除了对爷爷冯仁义有一点点的印象外,对他的大爷爷冯仁孝,二爷爷冯仁礼早就没有多少印象了,毕竟自从爷爷去世后,长辈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彼此之间慢慢地疏远了。至于说其他的从不曾谋面的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的那些爷爷们姑奶奶们,冯列革就更是没有任何印象了。
冯列革并不是忘祖忘本的人,虽然冯氏祖上的功过他知道得不多,但他骨子里流淌的毕竟还是冯氏的血液,那烙刻在基因里的正直与高贵并不是想丢弃就能丢弃得了的。举个不好听的例子,一条哈八狗要想学到哈士奇的优雅与高贵,那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虽然它们同是哈氏一族,但各自的遗传基因不同,就决定了他们骨子里的那种奴性的比例。
冯列革是高贵的,就算他现在成了乞丐,他也是高贵的乞丐。
冯列革的妻子王淑云当年受不了家道败落的打击,一夜之间病了,先是有些糊涂,半年后就糊涂得连自己的丈夫女儿都认不出来了。那时,冯列革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财富,并同时失去了大部分亲情与友情,他只好把妻子送进了疗养院,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正读初中的女儿就永远地成为以校为家的苦命孩子了。
初中两年,高中三年,大学好像也已经两年了吧,冯小筱自从母亲病了后,就从来难得回这个家一次,一是她不愿意回这个没有母爱的家,二来也是冯列革并不想她回来。前些年,一到假期,冯列革就会想方设法去女儿的学校与她团聚几次,陪女儿聊天、逛街,享受一下父女亲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冯小筱变得越来越孤独了,她并不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活泼好动,不上课时,就总是独自一人躲在没人影响的角落写写画画。最近两年,女儿冯小筱不知有些什么样的打算了,就算到了假期,她也并不想和父亲团聚,总是找种种借口推脱与父亲见面。多两次以后,冯列革也就不再要求与女儿见面了,只是按月往她的卡里存生活费。
尽管父女俩并不常见面,但对于女儿,冯列革总是有种放不下的牵挂。当他在医院里陪着老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王淑云时不时地念叨着女儿,说想见见女儿,可是,冯列革却并不愿意让女儿伤心,他总是告诉女儿:你妈妈就快要好了。因为她受不了太大的刺激,怕病情恶化,所以他一直拦着冯小筱去见妈妈。
冯小筱自然知道母亲的病是轻易不会好的,除了暗自伤心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既然父亲不让自己去见,那就不见得好,省得一家人都难过。
原本活泼开朗的冯小筱自己家里遭了变故以后,她根本就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爱唱不爱跳了,成天抱着书本看书,也轻易不和任何老师与同学说话了,她开始把自己紧紧地封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