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山腰蜿蜒的公路上爬行,左颠右簸,抖得头都要离开身体一样。车窗左边是万丈深壑,右边是陡峭的山崖,云里雾里。坐在车上,心怎么也无法踏实。流火七月,刚才还是一身臭汗,突然一阵风贯入车内,禁不住打了两个寒颤。突然,呜,呜,呜,两长一短的警报声响彻山野,凄历,透人心骨,监狱就在山前,我的工作地点看来就不远了。
站在监狱的门口,高墙、电网、武警,阴森森的,地狱的门死寂得出奇。群山在脚下涌动,浮云在手中,还有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同行的三人,那眼神显示出今生的悲凉,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眼睛里透出一股欲说千言万语的神态,也许当初根本不该向南。心潮澎湃也罢,死心踏地也好,这条路已无法回头,进去吧,监狱的门!
曾有过很多的梦想,当兵、经商、打工、进监狱,体验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没有想到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走进了这个地方。有人说,社会上复杂、黑暗,更有人说,这儿是最复杂、最黑暗的地方,陷阱一个连着一个,稍有不慎便永世不得翻生。读小学五年级时暑假补习,中午休息,老师还没有来,同学们怂恿我到装米的空柜子里看装不装得下,等我一进去,他们就坐在柜子上面不让我出来,恰有内急得很,柜子自然就给湿了。老师来,自然是骂我朽木不可雕,装米的柜子怎么可以撒尿呢?罚我将柜子里里外外洗了个遍。走到这里,就好像进了当年的那个柜子里一样,还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高中毕业时,一个男同学给留言,你欢乐是暂时的,痛苦将是你永生叹不完的调。真的是那样的吗?想一想也对。每一个人都是躲在欢乐的背后,痛苦站在前面,以欢乐掩饰着一轮又轮的痛苦,当痛苦来临时,寻找新的快乐。知足与不知足,似乎无从谈起,快乐和痛苦已融为一体,没有快乐就没有痛苦,没有痛苦就没快乐。庄子妻亡时,他悦悦而歌,梦蝶之时,痛苦、快乐两相忘。
家在北方,只有遥望。亲爱的爹娘,你们只能在书信里读你的儿子。想当年,你们检查我的作业,看见一个错的就打一个屁股板子,挨打虽多,但我永远也不会记恨,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呀!只能怪我那时不努力学习,读了那么一个学校,还是流着泪糊里糊涂地走上了南行的路。
石海洞乡,六月不毛,秃山秃岭。远看是极致之景,生活是荒凉之地。从此以往,监狱和荒凉伴我一生?!几个同学都没有要返回的想法,管******来就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到以后再说,不是也有那么多人在此生活了一辈子吗?聊以慰籍的是,这儿有全世界著名的石海洞乡、僰人悬棺,还有美景可观,犹如红袖添香。诸葛亮南征时,也曾在此走一遭。罪犯关几年就走了,我等恐怕要在呆一辈子,成为永久的“囚犯”。
二
鸡鸣三省的仙峰山,苗人的聚居地,我们这些汉人反成了少数民族,他们的话像是在弹琴,叽里呱拉的,一句话也没有听懂,云里来雾里去。
夏日,云雾缭绕,半壁光秃,像一个没有头发的老头,稀疏地看得见几抹绿。所有这些都是土法炼硫造成的后果,大量的二氧化硫摧折了植物的花和干,若想繁荣,只有三百年前的梦。
适应了几天就分下中队去做管教,到现在也没有弄懂,管教之意是管理教育还是管束教化。管什么教什么,记得到了月末,给犯人加分,成为他们减刑的依据。
读书时只买过五元钱一包的红梅,第一个月发工资,买了包软红塔山,抽了第一支,真是舒服!一个上午便抽完了,坐在办公桌前,报纸也没有看进,什么也没有写,装模作样地拿着纸和笔。后来有人给我说,你娃儿也太不懂事嘛,买了好烟也不向大家散,那样也调和一下感情呢,都是巴烟的人。
应该说,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们是第二批到的大学生,原来安营扎寨的多是附近县市当兵转业回来的,有人到这儿时,五粮液才卖三元钱一瓶。有的同学分到了子弟校,也是很少的几个大学生老师。学生也不愿学,多数人成绩差,以致于我们的到来,成了他们憎恨的原因,以为外地来的大学生抢了他的饭碗。改革开放,对内搞活,全民经商成为时尚,与现在禁止公务员参与各式各样的经营活动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不得不提防,怕晚上一个人走路,有些人要搞整我们。
有一个教小学语文的老师,妻子是苗族人,没有多少文化,在单位打硫矿石,一家人过得很拮据,便开了一个小饭馆,在这个半山腰的地方,流动人少,吃饭的人更少,挣不了几个钱,倒是一个“饭桶教师”的雅号给叫出了名,因为到他儿吃饭的人多是吃饭,他的酒很少卖出去,饭馆开了不到三个月就垮了,那个雅号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从学生到警察,没有经过正规的培训,且那时学的是师范,面对的应该是学生,现在变成了罪犯,要监督他们进行劳动改造,的确与学生不同。高墙电网,荷枪实弹的武警,进出监区的大门都要彻底检查。更不适应的是这儿的人际关系,无论是那些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对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大学总是“另眼相看”,在工作和生活中设置障碍。有天晚上,我给一个同事的小孩子买了两元钱的东西,没有想到那人却说,你这个叔叔就值两钱,弄得我哭笑不得。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在家里要长久地不灭火,才能在晚上睡得着觉。那火炉是有盖的,在盖上接一个烟囱,铁皮的炉体,煤火把炉体烧得通红,每个办公室都是这样,每家每户也是这样。煤是叫犯人来把它碎成半个拳头大小块一块的,正好烧。有倒出来没有烧尽的煤形成了一坐山,结果呢,那坐山就终年不熄,成了火山。我的寝室里正好没有火炉,我给那个苗族中队长说,我家里太冷了,能不能在中队给我做一个火炉,他说没有铁皮了。可是第二天,我看到别人到中队来拿了一个新做的火炉走。我心里明白,原来是如此。
当管教的就要检查犯人来往信件,看有没有****反社会主义的内容,以此作为罪犯思想改造的一个重要方面。一次,我看到一个犯人家里寄来的信,说给他寄了五百元钱,是寄到中队长那儿的,我便给那个犯人说,你去找中队长要,钱在他那儿,是你的就该要。也许,现在想来,何必那样直来直去,说不定是犯人家属给中队长行贿的呢?没有给我做火炉这么一点小事,也不应该记挂在心上的,那样做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生硬,不利于开展工作。如果是现在,他那样对我,说不定我还要请他到外面吃饭,洗脚。
我管的这个中队的犯人多是性犯罪才来服刑的。有个强奸未遂犯,他的眼睛像牛眼睛一样,看得有一股杀气,吃人一样。我最是看不惯这种眼神,每当他犯了错,与同犯打架出了事,就拿那个十万伏的高压警棍去处理他,弄得他要记在心里,下次不要再犯。有一次他要到我的寝室去,我就把他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他说要与我摆近来的思想状况,但我明白,这不是他的目的,肯定另有想法。且我是个小个子,他是一个一米七五以上的粗壮男人,万一他要收拾我,连妈都叫不了一声。当时住在监区,如果他把我弄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让我记起,大哥与别人打了架,我回家,对方有个人拿着一把弯刀过来,我始终看着他的眼,看他有什么变化,他拿着刀的目的就是趁我不注意来收拾我,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他心里虚了,只好朝一边走去。
文化娱乐更没有什么,一周两次的舞会,是年轻男女的去处,大家都尽情地玩。可这毕竟是小地方,不像是在城市里,不熟悉的人太多,可以随便地请人跳舞,在这儿请人跳舞可得注意的。我在读大学时都没有女朋友,现在才知道,不是我找不到女朋友,而是因为那时根本没有心思去找女朋友,如果有我现在的魅力,找我的女孩子还不是成堆成堆的,不来才怪呢!我看上了一个跳舞很优雅的女孩子,他是监狱办公室的,我与她跳熟了,便给她写情书,可她就是不理我,再写,还是不理我,跳舞还是照样跳,好像她根本都没有收到过我的情书一样。听说她后来远嫁到川北邻陕西的一个地方,那次我调工作去时,她还在对我微笑,只是不知道这微笑是留恋还是鄙视。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听说,当时长安的美味荔枝就是来自四川,四川有一个地方叫合江,此处是长江与赤水河交汇之处,名之合江,只有这儿是四川唯一产荔枝的地方。烽火连三月,情书抵万金。我的情书就不断地飞向合江我的小师妹蓝江。当我第一次从合江返回时,握着她的小手告别,我才知道蓝江走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天不作美,只能在纸上谈情,距离拉开了我们之间的情意,我吻了她后,她说,你不要急呀!似乎这言外之意,她迟早是我的女人。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成了他人妇。
那年春节回家,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管他三七二十一,终于有了女朋友了,而且,三年过后,她居然成了我现在的老婆。
三
当我的一篇文章在支队的简报上刊发后,随之调到了支队总部上班。别人还以为与支队某位领导有关系,其实什么也没有。当内勤兼会计,平常就是写个什么文件,再就是把会计帐做好。为此,还专门到简阳去培训过。培训时,最后一天中午,成都的一个少妇与我们这堆男人一起吃饭。她说在家要与先生对饮几杯,一瓶红酒一瓶白酒,还没有喝完,她就醉了,所有来参加培训的,只有我一个没有结婚,她便叫我扶她,扶她时,不经意地一下摸到了她那圆圆鼓鼓的乳房,她好像一下清醒了,之后,又是大喊大叫,我没有醉…….,弟弟抱紧我,不要让我捽倒了……
工作一年多,同学走的走,调的调,我何去何从?当我把这一想法付诸行动时,也是我人生低谷的开始。小郭找了一个检察院副院长的妹妹,调到了江安县法院做法官,小何找了支队副政委的侄女,调到了兴文县检察院,小王找了兴文县档案局长的女儿,也调到了兴文县检察院,我们四人一起来的就余下了我。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有依赖婆娘的关系,工作生活里靠的是自己。因为那样就算是当了县长市长,到了家里还是说不起话,别人也会说某某是靠老婆的关系进来的,才有了今天的样子,所以,我从一个不是很喜欢写作的到爱上爬格子,做这样艰辛而有乐趣的事,倒是心甘情愿。但如果从前我依赖她的关系去当官,恐怕早就当官了,而且还不小,至少一周可以有几天在电视上看到我的身影。搞这个门路,虽是苦差事,倒也落得有了个名气,至少我的笔名在外是叫响了的。
调动工作的结局是在外流浪了三年另两个月,现在回想起来,这是过的什么生活呀!在红灯区放歌碟,每天伴随的是卖春的小姐,做了半年,那时我想,有一天是不是我也会变成了一个小姐,于是从那儿走了出来。在农村又呆了近半年,已死去的老丈母说,一个年轻八轻的男人,还要我们养他一辈子。这不是她当着我说的,是一天晚上我先吃了饭在门外,她们以为我走远了,在门里说,我在门外听到的。当时,男人的尊严和自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难道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这样住在老丈人家里过日子,我心里好难受,我应该有自己的天地。这个话没有过几天,有一天晚上烧开水,老丈母居然用沸水把我的右脚给烫了,有一个多月不能走路,只能躺在床上。还记得有一次与老丈人发生口角,他提着菜刀来要砍我。我想了想,这是为什么,我没有地位,在他家吃白饭,现在看来吃白饭的日子也混不去了。之后,就到海南打工,招人的看我的字写得很好,又会写点文章,就到了海南贝尔芬药业的办公室。由于从国家单位走出来,还不知道外面这种企业是什么样子,糊里糊涂地上班,那个陕西来的办公室主任以为我还不是很适应,工作不到半年把我撵了出来,才悻悻地回到大陆。回想那几年哪儿是过的人的生活,全然过的狗一般的日子,吃的像是狗食,住的像是狗窝,连我说话别人都以为像是狗吠。
从海南回到家里,哪儿叫家呀!老婆不知去向,到她工作的单位去找她,不在,到她娘家去找她,也不在,在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去找人,更不在,不知怎么的,到下午,她居然知道我回来了,还找到了我,此时,包里只有十元钱。
四
想起这个组织成立后,浴血奋战,打天下多少志士仁人长眠华夏大地,当和平降临时,他们永远地活在了我们的心中。我十次写申请书,从一个少年郎成了胡子巴茬的二般老头儿,终于入组织了。有人在我入组织表决时,会上不说,会下叫人到组织部直工委去报告,说某人卖了几张旧报纸没有缴钱,上班有时出去干私事,可是那些人都不去做,反倒向我说了这事。至此,我才明白在机关上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和谐相处,而是你要与之处好,他却在背后提着一把刀。想当初,我刚到这个单位时,全单位的人,我只有给他拜年,他反倒过来整我。但我还是入了组织。两年后,还到市上学校进行了修炼。终于有好日子来了,在狗年来到之时,可以到外面去,管他结果如何,第二次出征会比第一次好吧!因为有了这么多年的历练,多了几分成熟、成功、成就!如果以当年组织成员的要求来评判我这个成员,我是绝对不合格的,打牌、谋私利,在老婆之外,想过情人。但我又想回来,有些当大官的一贪上百万,养情人数人,私宅多处,我这点小芝麻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那些人还是官越做越大。而她不为我手中的钱,也不为我手中的权,纯粹是为了感情,只为我们之间的那一份让人赏心悦目,我心安了,我还是一个成员。
2005年恰逢全国开展保持成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十八个环节,三个大阶段,其中有一个环节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想我前年在市上学校学习后,那年单位竟然不给我发年终奖,其他的人都有。去年一伙人到九寨沟公款旅游又没有给我们没有去的表示什么,自然要抓住这个有利机会进行反击,先教活动就成了我们的表演舞台,督导组的人在会上说,其作法是错误的,不管是不发年终奖还是公款旅游,应该给职工一个交代,最后,其的结果是县纪委给了一个处分,虽不能大快人心,倒也让人出了口气。偶然的一天到直工委去交一篇征文,恰好县委督导组在开会,正好听到督导我们单位的人在发言,他说的与在我们单位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当时我真想冲进会场向所有参会的人说出实情,但理智告诉我不能那样做,他一个人不会把煤炭洗白的,且还有县纪委的处理文件在那儿。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别人在外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谁叫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有红的白的绿的多好!记得有一个奴才相的人说,在单位莫与一把手斗,在家莫与老婆斗,还是有点道理,算了,我也要成了一个合格的奴才了,当奴才好呀,说不定上次一起到九寨沟去玩了,我平生还没有到过九寨沟,虽然到过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可就是没有到过九寨沟,只是在画中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