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的山路是寂静的，没有风的呼啸声，没有车马声，连平日的鸟鸣也听不见了。雪落在地上是安静的，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一样，像是故意的噤声一样。
平日就没有很多人的道路现在也是安静的了，风，和着刚下的雪的清新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潮湿的泥土的气息。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并没有很大，是缓慢而又细小的，夹杂着冬日特有的凌冽，安静的，悄无声息的下落，甚至还未来得及积雪，就已经化开，只剩下被湿润的泥土，和很浅很浅的印记。
周芷茗一个人走在路上，他走的有些匆忙，带着的行李并不是很多，走在松软的土地上都没有很深的脚步被留下。
周芷茗其实是想过自己一个人离开帝都的，他一直都在想，总有一天，他大抵是会这么安静的，一个人离开帝都，离开落羽苑，离开君墨浅的身边。
只是，他没有想过，自己离开帝都是因为要去忘情山庄。
很久以前，周芷茗也是不怕危险的，他总是以身试险的做很多事情。直到君墨浅说，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才让他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可是那也不过是对他自己，在对待君墨浅的事情上，他依然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人。
周芷茗像是所有的群居动物一样，对群居的首领有着最直接，且不可影响的崇敬感。当然，就周芷茗个人来说，大概还有些别的。
周芷茗并不想知道现在君墨浅是不是已经被气炸了，他想，这些它能够想象，但不会去想。
周芷茗选了一条平日里去忘情山庄不会走的路，这条路有点远，远的让他能够想清一些事情。其实，他知道，当君墨浅知道自己出门了之后，一定是会选择追上来的。
周芷茗没有办法组织君墨浅追上来，但他想，他至少可以选择一条君墨浅猜想不到的路。
其实想想，君墨浅也未必就猜不到自己会走这条路。周芷茗想了想，还是自嘲的笑了笑，他觉得要找出一个君墨浅想不到的方向比理解君墨浅的想法难多了。
天色已经快要暗了下来，其实周芷茗并没有走的很远，他只是在去忘情山庄的路上走出了一小步。
毕竟是周芷茗刻意选择的道路，这条路很偏僻，没有客栈，连刻意借宿的人家都不曾看见。周芷茗只得四下寻了个能遮风的洞穴，准备就这么住一夜。
“师父，就这么追出来，你知道芷茗走哪条路么？”司空晴雪只是跟着自家师父，她觉得君墨浅好像是有既定的路线的，这条路线不知道是不是正确，但君墨浅就这么往前走着，好像是十分确定自己的这条道路就是能找到周芷茗的道路。
君墨浅看了眼司空晴雪，轻轻的叹了口气，“芷茗一向了解我，所以，他肯定会选一条我不会选的路走。”
其实君墨浅对周芷茗也是相当的了解，就算是问君墨浅，君墨浅也只能告诉司空晴雪这些。
“那就是说，师父不选的路就是芷茗会走的路？”司空晴雪有些讶异，难道现在走的这条路不是自家师父平时会选的路么？
“也不见得。”君墨浅摇了摇头，笑了笑，“那那么容易想到芷茗的想法，再者说，我不走的路未免有点多了。”
的确，按照君墨浅的处事方法和处事态度，他只会选择最有利的一条道路，其余的道路，统统都不会是他的选择。
这就说明，除了那一条路，其余的统统都有可能是周芷茗会选择的路。
“芷茗会不会也知道你会推测到他的想法？”司空晴雪低头笑了笑，也知道君墨浅的处事的她只是一瞬就明白了君墨浅所说的“不走的路未免有点多了”是什么意思。
在司空晴雪看来，周芷茗不见得会真的选择一条君墨浅不会选择的路。依照周芷茗对君墨浅的了解，大抵是能知道君墨浅在想什么的。
既然周芷茗能够知道君墨浅在想什么，那周芷茗就很可能会逆着君墨浅的想法，选择一条君墨浅本来就会选择的路。
君墨浅自然也是明白了司空晴雪的这句话，他摇了摇头，笑了笑，“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考虑，周芷茗还能推测到我们能知道他的逆向考虑？”
其实君墨浅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周芷茗推测到自己会选择的道路之后，会选择一条不一样的路。但，再深一层的考虑，难道周芷茗就不会推测到自己能知道他能了解自己到这一步么？
“咦？”司空晴雪像是忽然被点醒，但却也同时没了主张，有些不解的看着君墨浅。
君墨浅说的话她自然是能够理解，可是理解了君墨浅的这些话之后，她需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她一时间不能理解了。
“这么往复的考虑，只会陷入死胡同。”君墨浅摇了摇头，提醒司空晴雪不要想多，根本不需要多想什么。
“那，师父现在走的这条道是？”司空晴雪看了看周围，有些不解。
其实君墨浅和司空晴雪走的是一条大道，周围还真是有些嘈杂，出了帝都之后，也就这条道是最为繁华的了。
“随意选了一条。”君墨浅没有看司空晴雪，说话的语调也听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君墨浅只是平淡的说出了刚刚的那段话。
“师父，难道不是要去追上芷茗么？”司空晴雪听君墨浅这么说更是惊讶了，不是说好了先追上周芷茗，然后再一起去忘情山庄么？怎么会现在随便选了条路呢？
司空晴雪觉得自己已经算的上是了解君墨浅的人了，可此刻她还是有点懵。在司空晴雪看来，真正能完全的，一瞬间的理解君墨浅想法的，大抵只有周芷茗了。
君墨浅看了眼司空晴雪，笑了笑，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番，“分析来分析去，最后都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是去忘情山庄有一个必经点。”
司空晴雪终于是明白了君墨浅的想法，去忘情山庄有个必经点，而君墨浅现在要做的就是带自己去那个必经点等待周芷茗。
“师父，那我们不是应该选一条去必经点最快的路？”理解了君墨浅的意思之后，很容易就想到，自己应该是要选择一条去必经点最快的道路，这样才能保证师父和自己能在周芷茗前面等他。
“恩。”君墨浅并没有回答司空晴雪，只是轻声的应了一声司空晴雪。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要暗下来了。君墨浅想了想，决定倒不如先找个客栈住下。
君墨浅进客栈的时候是带着特有的银质面具的，对于开在去忘情山庄的一条道路上的一个客栈的人，无论是掌柜还是店小二，都一定对江湖的事情略有了解。
也只需要略有了解，就足以让他们知道，这个带着银质面具出现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落羽苑的阁主，银面落羽。
店小二不敢怠慢，赶忙走上前招呼，连周围前来投宿的旅人都安静了下来，只顾着看着君墨浅这边。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被君墨浅吸引去了目光。
不知道的，大抵只是见着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觉着新鲜。而知道的，就说不准了，也许是因为银面落羽的身份而忌惮，也许是因为想要结识银面落羽，也许是被银面落羽卖过消息，也许是买过，谁都说不清。
但，不可否认的，此刻，整个客栈的视线焦点就变成了君墨浅和身边的司空晴雪。知道君墨浅身份的人，都在猜测，大名响当当的银面落羽，是为什么会走这条道？他究竟要去哪儿？去那又是做什么？
这件事简直太让人好奇了，银面落羽极少在人前露面，甚至前些日子还与人传出，银面落羽就是神医君墨浅。在这个节骨眼上，银面落羽居然出现在这里，这简直就是江湖间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的说话明显带了口音，但还是让人听起来挺舒服的。
君墨浅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眼身边的司空晴雪。司空晴雪会意，点点头才对店小二开口，“住店。”司空晴雪笑了笑，“小二，我们要两间房。”
“好嘞。”店小二自然是招呼着，一声长吆喝，便准备领着君墨浅和司空晴雪往楼上走了。
“在下常青派罗霄，敢问落羽阁主这是前往何处？”倒也真有胆子大的，直接就上前问了君墨浅。
君墨浅看了眼罗霄，没有什么印象，就连罗霄口中的常青派，君墨浅也记得不大清晰。都说了君墨浅喜欢记住对自己有用处，或者说对落羽苑有用处的东西，既然记不住，大抵就真的不是什么太重要的门派和人物。
见君墨浅没有回答，司空晴雪就知道，自家师父大抵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常青派近年来在武林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的门派，正派中的呼声也算高，这个叫罗霄的，虽然本事不算大，但在常青派中却是个讨喜的角色，算是下一任的常青派掌门的最好人选。”
司空晴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罗霄听去了一些，比如什么“本事不算大”，比如什么“也算是”，听得罗霄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不过，饶是如此，罗霄还是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继续等着银面落羽的回答。作为有一个江湖中人，还是想要和银面落羽正面接触一下。
“哦。是么？”君墨浅并没有给罗霄什么反应，直接看了眼司空晴雪，对司空晴雪刚刚的简单描述，只是简单的反问了一句。
倒也不是对司空晴雪话的不信任，只是一句随口而出的反问而已，甚至都没有任何意义。
“恩。”司空晴雪点点头，知道自家师父大概对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兴趣，也不会提起什么兴致了。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师父的意思了，便看着罗霄。
“这位……”司空晴雪顿了顿，有些想不到要用什么词来指罗霄。“大侠？”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连司空晴雪自己都用了疑惑的语气，“阁主的事情向来不对外解释。”司空晴雪在“向来”两个字上做了重音。
这话倒是没错，一般谁会那么不要命的到银面落羽本人面前问银面落羽究竟要干什么啊。这罗霄也算是少有的奇葩了，看到银面落羽居然还上前问人家要去干什么。
罗霄听到那句疑问句的大侠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愣，但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才真的吓了一声冷汗。
司空晴雪也没有用什么特别的语气，甚至君墨浅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但就司空晴雪刚刚加重了语气的“向来”两个字，让罗霄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罗霄一开始上前询问，大概就是纯粹的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传说中的男人究竟要去干什么，去哪儿。但当司空晴雪的那句“阁主向来不对外解释”的话说出口之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向银面落羽要一个解释。
此刻的罗霄终于觉得刚刚自己上前问话这件事做的有点蠢。
“我……”罗霄赶忙开口准备解释，却又有些不知道究竟怎么解释才好，最终只得支支吾吾的解释了一番，“我没有那个意思的，落羽阁主。”
罗霄的话有些支支吾吾，但却又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君墨浅就把他们常青派给灭了。
“你，为什么在这？”君墨浅倒是对这件事真的不是很在意，不喜欢对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哪儿，需要做什么。不代表就不允许别人问。
君墨浅一向觉得，别人有问的权利，当然，自己也有不回答的权利。这两者是不矛盾的。
而，对于自己问出去的问题，君墨浅也不是需要每个人的都回答，不过大概是畏惧，也许是传言太可怕，导致君墨浅用银面落羽问出去的问题，几乎都能得到答案。
“这……”罗霄有些犹豫，现在是不是要把为什么在这里的答案说出来，说出来了之后呢？他看了眼君墨浅，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罗霄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尴尬的看着君墨浅，君墨浅扫了一眼四周，不仅是眼前的罗霄，其实在场的很多都是练家子。而且是练得很好的练家子。
这些不要说君墨浅，就连司空晴雪也是能够发现的。司空晴雪看了眼周围，还真是热闹，这正派可来了不止一个门派，看来山上刚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过了。
司空晴雪简单的推断了一下时间，发现好像是快要到武林盟主重新选择的时候了，这才有些了然。
司空晴雪凑到君墨浅的耳边，轻轻告诉君墨浅这件事，君墨浅在银质面具后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的看了眼罗霄。“你们要去山庄？”
不怪君墨浅这么想，这条路真的是最终会通往忘情山庄的，而忘情山庄从来就不是个缺少话题的地方。
之所以推测大家去忘情山庄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梦诺和武林盟主的关系，就这种情况，让梦诺对盟主有些特殊考核也是很正常的。
“诶？”罗霄一阵惊讶，大抵是没有想到君墨浅会这么直接的说这件事，他有些无奈的皱了皱鼻子，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无奈的看着君墨浅，“那个，阁主，你知道我们也是小门派，这件事是盟主让的。”
“是盟主让的”几个字，再加上罗霄的态度，君墨浅知道，果然是自己想的样子。这些人各个都是要去忘情山庄的人。
“去就去吧，热闹点好。”君墨浅笑了笑，用只有银面落羽身份才会使用的笑声。
但这种笑声和这句话并没有让罗霄放松一刻，这一刻，他只觉有些担忧，他不知道银面落羽真是的处事方式，只是在传闻中有所耳闻。
对于银面落羽，在江湖中人，甚至是平民百姓眼中银面落羽都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对于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罗霄只能祈祷对方从此刻到自己离开这家店都是喜的，别怒，也别无常。
君墨浅摇了摇头，不准备再回答这个人的问题了。他看了眼店小二，摊着手示意了一下。
店小二也是反应快，一下就知道君墨浅示意的是什么，店小二便马上“这边请”的吆喝了一声，把两人戴上了楼，只留了罗霄一个人在原地傻站着，有些尴尬。
“师父，他们也是去忘情山庄？”司空晴雪有些东西是真的不能忍，这才让她再次说这些东西感到了好奇。
“恩。”君墨浅眯了眯眼，轻笑了一声。两人已经到了房间，示意店小二可以下去了。店小二见君墨浅示意自己可以先行退下，如临大赦，慌忙的就往楼下走去了。
“这小二倒是跑的快。”司空晴雪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她把门关上，才回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这些人是去找梦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