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用这一句话问向正在烧火的白翊的时候,白翊愣了好一会儿,本来好像是要张嘴与她说些什么的。但终了,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从旁边拿了他那半截的扇子,继续给那药炉子扇着风。
不言自喻。
怎么可能会没有在意,那也是他苦读十几年,费劲心思去学去考来的,其中不乏有家庭的帮助,书香门第的名气让他少走了不少的弯路,否则,他就不会是这么年轻的举子,或许还只是现在的原央那样,苦苦的求着各种门道,对科举做官一事入而无门。
他真的要选择了白宁的话,就注定他会要放弃白家白翊的身份,放弃举人白翊的身份。这是无可奈何的。
但就像是学武之人讲究真性情那样,高尚的文人讲究的便是真心情。
一切由心而出,不做违心之事。针砭时弊,只抒内心之情,断然不会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前途之运说出那种违心话。
他的心是怎样的呢?
他也会为失去了身份而难过,却要想着他所爱之人已经比他抛去了更多,他怎么还舍得扔下她一个人,自私的去追求官位呢?
“我知道你为何而问。”白翊一边替药炉子扇着风,一边冷静的阐述道。“你想知道我现在是不是感觉到痛苦,想要知道梁渊他又是怎么选择的。”
挽月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是一种被他看破之后,不得不有的窘态。
“你不也知道吗?不如你同我打个赌。你不是正纠结着这段感情吗?便用你以后的婚事为注。倘若我赢了,你同那原央的婚事便再议吧。”
“怎么?”她知道,白翊平日里不是这么一个唐突的人,突然提出这句话,虽然是在戏谑着她,但必然是有重要的话要同她说了,她便由此也一问。
“梁渊这番去了京城,应该起码是能在京里有个职位坐坐的,自然也能把梁家一脉人给接进京里生活去。我们只说,你觉得他会是按常例写上一封家书,让你们把成京这里的家产都给交待给人管了,让你们自行上京去。还是会亲自跟着报信的人回来这一趟?”
白翊说了这句话之后,自己又是笑了,“或许他不会跟着报信人回来,自个儿就回来了呢。我说是后者,他会自己回来一趟亲自见着你们,带着你们去京城,不如我们赌上一赌?”
挽月才知道,他说出打个赌这回事,不是真的要赌,在戏谑她的同时,还是在提醒着她。
倘若她执意不肯承认,选了前者的话,她是必输无疑。
他们俩都了解梁渊,他的选择会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她,更是清楚梁渊的性子,听了梁渊临走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
大家都已经把梁渊会从京城回来回到成京一趟已经认定为了既定的事实,只是时间还未到而已。
也是这样,才是大夫人急匆匆的要把挽月嫁出去的原因,更是挽月在痛苦难受之中的一个希望,也是一条出路。虽然这条出路在既定的命运之下,只是虚假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的沉默着。
良久,她才道出一句,“可不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越要远离他吗?我不能以我自己的喜恶限制住他,他有自己的追求抱负。”
“如果你非要这么选择的话……”
“为了他,我不得不这么选择。”
“我想了想,倘若小妹真的远嫁到了别处,我觉得我的心就会被她给带走的。就算是得了高官厚禄,有了妻妾成群,却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更何况我的心都已经不在了,更别说去追求这些东西了。”白翊顿了顿,说下了一句彻彻底底撼动了她的内心的一句话,“小妹自私的让我这么选择了,其实我甘之如饴,我们也很幸福。”
“真的吗?”她眼中泛着泪光,欲落未落。
“是。”白翊的眼神深邃悠远,语气中带着无比的坚定。“我们知道自从你掌了梁家之后,总是觉得我们没有经历过世事,不如你看得多,不如你看得懂,可是这件事情,到底是我们先于你们经历过这么一回,虽然有些事情令人不那么愉快,但是能够在一起的幸福,是多多的多于对于失去的可惜的。我是这么想的,梁渊的想法应该也会和我差不到哪里去吧,或许他会更享受这份幸福才是。你不妨放下心防,试上一试。”
她看着他眼神中的希冀和肯定,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白翊这里听来想来的版本,执意任性的人不是白宁,体贴周到的人也不是她。
“可是梁家……”她都快要被白翊给说动了,另外一个大问题又向着她压了过来,可是梁家这个家族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自然知道自己心底里是不是爱梁渊的,也知道梁渊对于她的感情。有时候她会将他们类比白翊和白宁兄妹俩这对,但她有时候更会以他们俩情况与自己和梁渊的情况并不一样作为推脱的理由。就如,她和梁渊是必须要担着梁家整个家族的重任,又怎么能这么由着自己的感情来。
“你总是喜欢操心这么多。”白翊叹了一口气,“你操持家务之后,管了东管了西,什么事情都要想,也总是顾着家族的事情,来找我们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但是就算是你管了这么多,你却忽略了作为一个家族最为本质的东西。”
“什么?”
“家族首先之为家,而家便是人。所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是最基础的。心也是最基础的。我也说过了,料想梁渊如我,或许比我更甚,倘若不是你,或许他在凌云关根本没有支撑的动力吧。我常听得有诗是为边疆战士而作,自然抒发其内心,他们也多是为了家中妻儿才踏上战场的,保家卫国,先有家才有国,而是因为他们的心挂在家中,才能支撑起整个家。”
挽月哽咽了,但听得他讲完,却又是打趣似的一笑,带着泪眼道,“你这倒是比那看破红尘的老僧看得还要透彻了。”
“他们是身处红尘外,不知红尘事。我是深处红尘中,尽晓红尘意。”
“倒是好句。”
“只是一时感慨,由心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