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童年时分的点滴回忆,周瑜发现自己以为不记得的种种竟然清晰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丝丝缕缕的细节,就像缠绕进每一根发丝。难怪女生分手后总喜欢剪短头发。
她小时候不喜欢留长头发,嫌麻烦。后来跟沈谅在一起,因为他,周瑜开始留起长发。结婚以后沈谅还一手包办了从洗头到吹头的所有工序,于是周瑜就没有再剪过头发,一直由着它自由生长。直到离婚的一刻,才发现头发的长度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
她本来不想做分手剪发这种矫情的动作,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手起刀落,干脆利索。
离婚几年来头发一直保持在肩膀的长度,原本新的发丝该重新注入的新生活,却没有成功。也许,那些太根深蒂固的记忆都偷偷藏在发根深处,剪掉头发,也无济于事。
高考完的那一天,周瑜和沈谅回到学校,一起去跟几乎不会再见的地方道别。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再见才算正式,可她想,那么多年的生活,如果不说再见就这样走了,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也许会生气的。
他们从教学楼里一层一层的楼梯走过,跟他们待过的教室打招呼,“我们要走了,保重啊!”。然后进去一个又一个的体育场馆,打羽毛球的地方,篮球场,第一次学游泳浮在水面的游泳馆。
他们沿着教学楼前的小路,慢慢走向饭堂。中间转进珍宝动物园,去跟吵了大家睡觉几年的孔雀先生道别,“谢谢你在高考那几天没吵啊,我们走了,保重。”孔雀先生没有给面子的开屏送给他们最后留念,还是跟平常一样拽拽的转过身子,鸟也不鸟他们。
他们坐在空荡荡的饭堂里,在他们习惯的位子上。那样长期有点油腻的桌椅,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周瑜忽然就掉下泪来。
经过了高考是轻松的,可要说再见,却这样沉重。
有人说回忆是甜的,有人说回忆是苦的。可周瑜不懂为什么要把回忆形容成味道,因为味道是不会伤害人的肤浅东西。对她来说,回忆不是虚无的想象,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是一千根针,一万根针,扎进全身,痛到蜷缩起来。血流不止。
她所有美好的回忆,身边都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沈谅。他就是她的针,让她痛不欲生的唯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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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曾经的沈谅,现在的沈言瑾见面之后,周瑜是怎么回到家,又怎么上了楼,打开门,和衣睡到在床上,这一切好像失去知觉一样,一点也想不起来。记忆中,沈谅还是沈言瑾的什么人抱着她,算是占了便宜,可她没有报警也没有反抗反而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意,然后她更神经病的哭了。
再然后,那个人就一路叹气的开车把她送回了家。她紧闭着嘴巴,一路上除了掉泪的声音,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好在邱闻绍出差了。周瑜觉得,自己这个面见的,时间还真是把握得好。那是一个给了他许多温暖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想伤害他。
她一直瞒着他过去的事,他知道她不想说,就不问。但周瑜看的出来他很介意。如果知道她去见了沈谅,周瑜想象不到后果。
回忆和未来,到底哪个重要?
当然是未来!周瑜想,过去的都过去了,不会再重来,未来还没发生,才要好好把握!
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她有点心虚。没有回忆铺垫的未来,显得那么空泛,就像凌空建造的楼阁,远远望去琳琅满目,实际上却摇摇欲坠。
第二天一早她跟公司请了病假,老板很关心的说她应该是这几天赶案子太累了,叫她干脆连着年假一起休整一下,放一个星期。
这工作多好,这老板多好!周瑜真想打个电话给爸爸说一下。
刚开始要进这一行爸爸很反对,他觉得女孩子还是做个清闲的差事,老师啊公务员什么的,铁饭碗,不用愁。爸爸说家里的钱够她不用工作花个几辈子,如果无聊就找个闲职玩玩,没必进这种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累死人的外企。而且她生活怎么会无聊呢,跟沈谅把婚一结,孩子那么一生,立马晋身全职太太,在家带孩子还忙不过来呢。
外企就算了还要做什么文案,爸爸公司的设计都是外包给这种公司,他说那里每个人都累的跟狗一样,客户提个意见要改八百遍,还不能说出一个“不”字。真是既没有人权,又没有成就感的工作。
她记得自己当时跟爸爸争持不下,完全想不出理由来说服爸爸。最后还是沈谅跟爸爸说了一句“爸,小瑜喜欢怎么样就由着她吧。”爸爸还不死心的说,“万一她吃苦了怎么办?”沈谅笑了,“有您在,有我在,小瑜又怎么会吃苦呢?”然后他俯在她爸爸耳边又说了几句,爸爸才算败下阵来,再也不提工作的事儿。
后来周瑜问他跟爸爸说了什么,沈谅坏坏的说,“我说说不定你已经怀孕了,班还没上就得回家生孩子了。”
周瑜追打他“你放屁,你敢跟我爸说这个?想死啊你!”沈谅捂着头跑走,一路说不信你问你爸去。
这么说来,自己能有这份想休假就休假的工作,想来要得感谢沈谅呢。
那么多年周瑜以为自己早就对沈谅没有爱了,毕竟两个人不是一见钟情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从小屁孩时代的姐姐弟弟,到后来的情窦初开。如果说真有割不断忘不掉的爱情,也早被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分手烧毁了。
他们不是和平分手,离婚闹到老死不相忘老的境地。之后再不联系。是真的杳无音讯。
明明已经把这个人当成回忆消散在风中,不恨了,也不爱了,却还是会想念,说不出口的想念。到真不是为了什么再续前缘或者清算旧账的深度想法,只是简单的很想见上一面。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她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人家沈谅过的好了坏了也不关她的事,自然有现在人家身边的人关心着,爱护着。她不想去淌这个浑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了起来。
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感情啊,几乎快有血缘关系的样子。就像要知道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他过的好不好。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想见沈谅的心,来源于他们一起长大的情谊,就像想见一个家人,一个失联许久的兄弟姐妹。新闻不是都有报道吗?那些失散过年的拐卖儿童和久违的父母抱头痛哭之类,赚人热泪啊。
可是,如果只是家人,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不名正言顺的说想念?难道想念一个弟弟不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吗?怎么心里鬼祟的像做贼?
如果没有感觉,相见一刻的悸动是什么,拥抱时候的心跳又是什么?
如果已经忘记,又怎么有恨,怎么有爱?
怎么有现在无助的境地,不知何去何从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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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门铃响起,周瑜照了照镜子里自己桃子一般的眼睛,想说今天的快递可来的真是时候,看准了我没上班吧。好在快递哥哥也不是外人,丑一点没什么。
门一打开周瑜就傻眼了。快递哥哥摇身变成沈言瑾言小宝,这个几年没见突然变成明星的人,突然跑来惹她的人,抛弃她的人,她爱了几乎一辈子的人。
“小瑾,能让我进去吗?”
周瑜人生中有两个时候非常恨自己不是一只鸵鸟,把头钻进沙子里就天下太平了有多好。第一次是沈谅跟她提离婚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一个晚上过去,她的思绪不但没有一点清晰,反而因为不断涌入的回忆变得更加繁乱。她刚刚还庆幸可以有一个星期的假期让自己想清楚来龙去脉,门口却出现这么不让人省心的画面。
要是个鸵鸟,有多好!
沈谅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胡子拉碴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明星却像很早以前周瑜认识的那个沈谅。
沈谅的胡子一向长得很快,以前早上起床,他总喜欢用自己的胡子摩擦周瑜的脸。周瑜睡眼惺忪的推开他说好痒好痒,他就不再用胡子,而变成细细密密的吻。想到这里周瑜眼神一暗,那时的亲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的,又何止是青春?
撑在门口大眼瞪小眼,最后周瑜放弃抵抗,转身开门。“你一直在楼下吗?”沈谅点点头,慢慢走进来,环顾四周,问道,“小瑾,你住在这里还舒服吗?”
“挺好的呀。”周瑜转过身去煮咖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也几乎没睡。她也懒得跟他解释自己请假不上班等等的闲事,他不会问,他都懂。
周瑜有时候会怀念这种默契。彼此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话从来不用多说。
“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周瑜回过头来瞪着他,“你想知道什么,沈谅?我没有跟人同居,你满意了?就那么想干预我的私生活,干预到一个晚上都没睡?”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一直没走。”
“你,”周瑜叹口气,妥协了,“那你怎么不上来?在车里多危险,不怕被狗仔偷拍,被广场舞大妈强奸啊?”
“怕你晚上不让我进门,天亮了才敢敲门。”
“哟,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嗯,我就怕你,你知道的。”沈谅一边说着一边窝进沙发,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瑜以前最受不了他这个小动物一样的眼神,好像一千万个猫爪在心里挠啊挠的,让你心里又痒又疼,恨不能抽自己几耳光。可是她好久好久没见到他这样的眼神了,连梦里也只会出现那些冰冷的,寒意的眼神,亲口说我不爱你了,请你别来纠缠我。
想到这些周瑜又有点控制不住的发抖,也有可能是因为冷空气来了有点冷。于是她赶紧专注的搅拌咖啡,飞快的把脑子里这些不好的画面扫走。就把他当作是我弟弟吧,嫡亲嫡亲的弟弟。给彼此安上了这个定位以后周瑜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放他进门,给他煮咖啡等等一切原本很贱的行动,都瞬间变得合理起来。
谁能不给自己的弟弟开门呢?
谁能看着弟弟困死不给煮咖啡呢?再说了,这也是顺便啊,自己也要喝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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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一人捧着一杯浓浓的热美式。这样的场景真是陌生的紧,在她租来的小房子里从没出现过。几年前,在另一所房子里面,这到是很经常出现的画面。每个周瑜加班的清晨,沈谅都会用咖啡香把她哄醒。她爱喝的咖啡要很甜很甜,里面加上好多的巧克力酱,一大勺白糖,还有一杯鲜奶。
沈谅常说这哪是喝咖啡,明明是在喝糖水。可是周瑜喜欢,他就每天给她准备。
所以后来,周瑜不再喝一丁点带糖的咖啡。她怕苦,可是她更怕回忆。宁愿感受苦出皱纹的美式,也不碰甜腻像爱情的摩卡。
周瑜恍如隔世有点时空旋转的感觉,他们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如何结束。她也只好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就像对面坐着的不过是自己的玩具熊。
手里的咖啡喝完,周瑜抬头发现沈谅的那杯一口也没动。他好像把杯子单纯当成了暖手宝。“大明星喝不惯国产咖啡豆吧?”周瑜觉得自己真傻的可以,自以为多了解人家,却不知道自己了解的其实是那个过去的他。
现在的他,叫沈言瑾。
“不是的小瑾,我已经很久不喝咖啡了。”沈谅疲惫的说,“可是你给我煮咖啡,我好高兴。”
“顺便而已。你为什么很久没喝咖啡?胃又不舒服了?”
沈谅点点头。
周瑜看他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却不喝咖啡,气又不打一处来,“你看你那个样子,一晚没睡吧?”
“小瑾,不是一晚,我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每天只睡3小时了。”
周瑜一惊,“一个月?你不要命了!想红不要命啊?”
“不是的,这次是为了见你,才拼命拍完提前杀青的,导演都恨死我了。”
周瑜你不能心软,他现在是演员了,编起瞎话来一溜一溜的,周瑜你不能心软。周瑜在心里默念了又默念,最终还是忍不住进房间拿出枕头被子,扔在沙发上。“现在你见到了,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再说。”
“嗯,好。”沈谅乖乖的躺下,保持着小动物的眼神看着周瑜,再慢慢合上眼睛。
老婆对我最好了,周瑜脑子里突然响起这句话,挥也挥不走,让周瑜无端又烦躁了起来。给他开门,留他睡觉,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因为他是你弟弟啊,你答应了沈叔叔薛阿姨要照顾他的。另一个声音高叫着,并且赢得了绝对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