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的时间过的飞快。周瑜的小日子过得很快乐,吃吃喝喝就到了睡觉的时候。
周瑜和沈谅每天都到莫高窟去看仙女飞天,聊天的次数也变得多起来。周瑜会吐槽自己名字带来的种种不便,沈谅偶尔也说说起敦煌学校的生活。传说中的丝绸之路中土王国,和周瑜故乡的南蛮子,从古至今就有很多的区别。
沈亮说,敦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覆盖在沙漠上,就像白茫茫的沙子。周瑜说,上海有很多漂亮的木槿花,种在路边也能开出大朵鲜艳的颜色。
“我最喜欢这种野花了。又好看又容易活,到哪儿都能高高兴兴的开。”周瑜砸吧着嘴说,“可是,大人们都喜欢那种精致的花儿,修剪到很娇弱的那种,我一点也不喜欢。”
“嗯,我也喜欢野花。可是沙漠的野花不漂亮,没有红色的。我们只有沙棘,仙人掌,不算好看。”沈谅有点遗憾的说,“小瑜你下次冬天来吧,这里下雪很好玩。”
“沙漠不是热带吗?热带也会下雪哦?”
“我们这儿不是热带,冬天会下雪,还很冷呢!”
“真是神奇。你们敦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那你以后经常来吧,这里很好玩的。”
“好啊。沈谅你以后也可以经常来上海找我玩,我们上海可漂亮了,一年四季都漂亮。秋天还有金黄色的梧桐树,叶子落下来,跟你们的落日一样好看。”
拉勾勾的小拇指,和两个人眯起眼睛的大笑,在黄沙漫地里像一簇沙东青。黄的花儿,绿的叶,是童稚的快乐。纯粹没有一丝复杂。
周瑜很搞不懂那些年纪很大的哥哥姐姐阿姨叔叔为什么喜欢手拉手走在梧桐树下,金黄的叶子掉下来,他们还会满脸涨红兴奋的转圈圈笑个没完。她觉得秋天真的很烦,害她老是打喷嚏,不知道有什么好浪漫。
“话又说回来,到底什么是浪漫啊?”周瑜吃着黄瓜,坐在黄土地上很不解的问。
沈谅摇摇头表示同样无法非常理解,他指指下面游客区域来往的男女,“你看他们也经常在看壁画的时候发出‘好浪漫啊。’的惊呼,我也是搞不懂他们在浪漫什么。”
“对啊,我问我爸,我爸说我长大就知道了。”说完斜着脑袋看沈谅一眼,“你当然更不会知道啦,你还没我大,小屁孩。”周瑜看自己黄瓜吃完,沈谅那根才刚吃了一口,于是很不客气的一把拿过来,掰开两段,一人一半,一边还很有道理似的教育他,“小屁孩,要知道分享!”
沈谅无语的看着自己手里眨眼间只剩半根黄瓜,很想说你刚刚才吃完也没跟我分享啊,可是看着她津津有味像宝贝一样吃着抢回来的半根,就笑了笑,没说话。爸爸说了,我是主人,要让着客人。我是男生,要让着女生。
可是,黄瓜可以让,辈分不行,沈谅反驳到,“我才不是小屁孩,我只比你小半岁,而且我比你高一个头!”
周瑜坐在地上很艰难的把上半身挺了挺,发现就算是坐着,她也没有沈谅高,于是有些沮丧的放弃了要跟他拼高度的念头,默默的想过两年就好了,过两年她就会长高的,到时候看这个小屁孩还敢不敢横。
“哼,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再高也是小屁孩。”黄瓜吃完,周瑜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跑了,“仙女姐姐再见咯,明天再来看你。”
沈谅急忙起身,跟着跑去追上周瑜,这里天黑的快,黑的突然,可不能让她迷了路。尤其周瑜的小脑还特别不完整,毛毛躁躁,走了八百遍的石板路,也总会摔跤。每天出门沈谅都像老妈子一样小心翼翼看着,一个不小心周瑜就会摔个鼻青脸肿,跟另一个周瑜翩翩的风情差了十万八千里。
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周伯伯真是,思虑不周啊!
~~~
两个爸爸终于见完该见的这个那个叔叔,有了空闲可以带周瑜去稍微远的景点,比如鸣沙山,月牙泉。一路上周瑜和沈谅叽叽喳喳的争论鸣沙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到底是沙子发出的声音,还是因为风吹出的声音。周瑜说一定是沙子滚动的声音,不然叫鸣风山好了,干嘛叫鸣沙山。沈谅摇头说沙子自己怎么会滚动,一定是风吹过来导致的,只是大家都看不到风,只看到沙子。
“他们大人,只能看见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小瑜你也是,心被蒙住了。”沈谅很肯定的下了总结陈词。
周瑜很气愤的想反驳,又觉得沈谅竟然把她跟大人相提并论,是一件很得瑟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答话,眼前就出现一片弯弯的泉水。
爸爸们指着前方说,“快看,月牙泉。”
周瑜长大嘴巴看着黄沙遍野里的一片绿洲,旁边的沈谅捅捅她的手臂,“小瑜,怎么样?你看我们敦煌的月牙泉,好看吗?”
“嗯”周瑜点点头,“好看。”
沙子被晒了一天,在脚边滚动着发烫,沈谅教周瑜把脚深进沙子里面,果然温度降低不少。沙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水波漾开,风吹过耳边像是有什么从水里飞上天去。周瑜看着一片叶子盘旋着升高,想起沈谅说壁画上的仙女其实没有飞天,只是在用她的方法,保护她要保护的人,她捅回沈谅的手臂,“唉,沈谅,你说这浪不浪漫?”
“嗯,浪漫。”
~~~
敦煌的夏天,太阳毒的让人犯晕。
周瑜每天跟着沈谅跑遍大街小巷,晒成一个非洲人样。奇怪的是,生活在这里的沈谅,却好命的维持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一点儿也没变化。
周瑜很生气,连续几天见到沈谅都很想开打。沈谅羡慕的看着她说自己其实非常想晒黑一点,比较有男子气概,可惜遗传了妈妈的皮肤,怎么晒都只是红一圈,两天就白回去。周瑜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当场把他打尿裤。
他们每天的必修功课,除了早上的飞天仙女,还要在傍晚时分走去沙漠,等第一次见过的落日奇观。
“沈谅你举起手,举起手!”周瑜突然大叫。
“怎么了?”沈谅问。
“唉叫你举你就举嘛!”周瑜说着,把沈谅一个手拉起来,高兴的拍手说,“这样好像阿波罗哦!”
周瑜说的没错。沈谅高举右手,在漫漫黄沙中,被太阳撒下周身光芒,的确就像是个高耸的战士。
“是吗?”沈谅不以为意,“小瑜你懂很多嘛,阿波罗也懂。”
“切,太阳神嘛,谁不懂啊。我学习成绩很好的!以后叫你小菠萝好不好,多可爱!”
“……”
沈谅的妈妈是上海人,当年不顾父母反对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沙漠,其实冒了很大风险。好在结局非常童话,夫妻恩爱,生活幸福,还生出一个继承爸妈优点的高智商帅气儿子。周瑜想这就是所谓“被老天眷顾”的人了吧。冒了好大的风险,得到很多的回报。像她自己这种容易晒黑又没有天生笑眼睛的人,绝对是冒险必须会挂的典型。
这很被老天眷顾的薛阿姨,做得一手漂亮的上海菜,短短一个月期间,周瑜就像重新吃到了妈妈的温暖甜蜜手艺,每顿饭都撑到几乎要靠四肢行走。
于是乎,暑假快要结束,跟随爸爸回家的时候,周瑜又黑又胖觉得自己就像个黑毛猪。她跟沈谅说自己很担心回学校会被别人笑话,沈谅说不会啊黑点儿显得健康,而且你也没胖,原来是太瘦了,现在这样正好。
周瑜拍拍沈谅肩膀说,“你这个哥们儿我认下了,说话忒中姐姐心意。不然咱俩结拜吧。你看你爸和我爸关系那么好,咱结拜个异姓姐弟,亲上加亲了就。”
沈谅想想,说,“要结拜可以,我得是哥哥。我们是异姓兄妹。”周瑜哼的一声,“反了你个小屁孩,老子比你大一岁!整整一岁!”
沈谅拿出杀手锏往周瑜身边一站,手沿着她的头顶,往自己胸口这么一比划,周瑜被秒杀,气的说不出话。沈谅哈哈笑着走开,周瑜在背后大叫你给我等着。
回家那天沈谅一家把周瑜父女一路送到机场,在安检门口沈谅眼睛红红的站在父母身后一言不发,父母把他推上前去说跟小瑜告个别吧,你们俩暑假玩儿的那么好。
沈谅被迫来到周瑜身前,低着头局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瑜觉得自己是姐姐,要大度。于是笑了笑说好哥们儿咱山水有相逢嘿,沈谅默默拿出手里攥着的小纸条递给她。周瑜打开一看,那里面写着沈谅家的邮寄地址。“给我写信啊”沈谅这样说着,周瑜霎那间就掉下两滴硕大的眼泪。
周瑜从来不哭,班上的同学都说她是女儿身,男儿心。老师平时罚站批评,凶起来连大块头的男同学都呜呜的流眼泪,可周瑜不哭,她仰着一张小脸儿扯起嘴角笑,把老师气个半死。
小时候调皮把邻居家的车给弄坏了,妈妈罚她,她也不哭,低着头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嘴角也是扯开的。
妈妈过世的时候她正在上课,班主任过来领走她,送她去医院。一路上她一滴眼泪也没掉,一直跟班主任说笑,“老师你别闹了,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哦,你看你鼻子都长了,你看你看。”
班主任默默的看着她掉泪,她觉得自己真厉害,老师都哭了她也没哭。
来到医院的时候她去推妈妈的身子,说妈妈你鼻子长了,快起来。妈妈没起来,她好像突然失掉了所有力气扑倒在妈妈床上,大哭起来。
爸爸在哭,爷爷奶奶在哭,姥姥姥爷在哭,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只知道妈妈会一直保护她,所以她这次不用假装坚强,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到长大以后,爷爷奶奶走了,姥姥姥爷也走了,她才明白,原来眼泪,本是一件很不值钱的东西。
在离开敦煌的飞机上,周瑜搞不懂这样坚强的自己怎么就会突然不受控制的流了眼泪。也许是太久没哭眼睛太干了吧,其实她很后悔忘了说沈谅我会想你的。一定会的,她想,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