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留意到皇后的神情,仔细瞅了瞅画中人,捂嘴窃笑着说,“娘娘,这位秀女资质平庸,能过初选已经是运气了,不值得娘娘在意。”
“资质平庸,可出身不平庸啊。”皇后努努嘴示意我们看她的名字,“安瑾萱,这个名字就没让你们联想到什么人吗?”
安瑾萱?我和小顺子一边卷起画轴,一边冥思苦想,最终面面相觑,目露疑惑。
皇后看我们俩这样,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说,“她是安太妃的侄女,兵部尚书安佑国的女儿,恐怕在所有留用的秀女当中,她的出身是最好的。”
小顺子摆摆手不在乎地说,“出身好又如何,即使有了册封,皇上不宠不爱的,又能有什么样的造化!”
“可奴婢怎么觉得……”我紧接着小顺子的话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是希望安瑾萱能有那么点造化呢?”
话音刚落,皇后就利索地飘了我一眼,“西樵真是越来越像宫里的人了,心思细得跟针尖儿一样。不错,本宫的确对她寄予厚望。太后稳坐后位二十年,不是因为她善于排除异己,而是在于她懂得笼络人心,除了樊如玥和曾经的甄德妃,后宫所有得宠的妃嫔都是太后一手扶持的,这才是她屹立不倒最根本的原因。原本凭安郑两家的关系,本宫很愿意托安瑾萱一把,不过现在……”皇后虽面露难色却从容不迫,眉目凝神似乎心中另有打算。
“不过现在发现安瑾萱实在是资质平庸,莫说是让她成为娘娘的臂膀,只怕连与其她秀女抗衡的能耐都没有,”小顺子摆出一副尽知主子心意的模样,眨着眼睛,眼珠子还滴溜溜地转,“娘娘要选左膀右臂,又何须只盯着安瑾萱一人,奴才看娘娘对杨岫云和庄環甚是欣赏,不如趁她们还没在皇上跟前露脸,先拉拢过来,免得日后骄横,难以收罗。”
皇后走到窗边,我手持烛台跟着,我看见她用手指在窗台上啪嗒啪嗒敲击出清脆的声音,那是她心事深重时最习惯的动作,“杨岫云和庄環本宫自然是要捏在手里的,只是争宠为轻后位为重,都说朝中无人,后宫无尊,这话很是有理,杨岫云和庄環能邀宠于皇上却未必能立言于后宫。”说到这里,皇后停止敲打握起拳头转身对小顺子说,“你去做两件事,一、查清楚杨岫云和庄環的家世背景,要查得细查得准;二、告诉卓公公,安瑾萱一定要过复选。”
也许是心里记着事的缘故,我醒得特别早,梳洗完毕后就抱着沉甸甸的木盒子,沿着御花园中穿梭丛林的石子小路往卓公公住处的方向去。时间还早,我玩赏风景的心情被清凉的晨风撩拨起来,怀中的木盒子似乎也轻盈了不少。皇上早朝的时辰,正是后宫主子们朦胧酣睡未醒的时刻,奴婢们或蜷缩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随时会被打断的安逸,或守候在主子的身边准备随时为任何一个吩咐跑腿卖力,若不是今日这特别的差事,只怕我也难以享受到皇宫清晨难得的一份宁静和清新。我深吸一口气,一股湿润的凉意灌进我的身体里,我惊觉脚上冰凉的湿漉漉的一片,低头一看,我的绣鞋已踩进满是青苔的湖岸湿泥里,边上就是清澈的皓月湖湖水,不时地被风吹送着扑上岸来。我下意识地把脚缩回来,惊讶于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方,我本能地往后退去,想要与湖岸保持些许距离,谁知一脚踩在特别湿滑的青苔石上,身子往后一倒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胳膊在空中乱舞了一阵,最后摔在石头上,疼痛的感觉立刻沿着骨头往肩膀上蔓延。
我揉着肩膀坐起身,突然感觉肩膀上被柔软的东西托扶了一把,我倏地回头看去,竟然看见纪双木漠然又柔和的眼神,似乎是在与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时慷慨地施以援手。我心中激起的一点点感激很快沉没在心海中,我没有推开她的手,但也没有去抓住她的手,只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任由她的手扶在我的肩膀上,不欣喜,不抗拒。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冷漠,自觉地将手收回去,然后漫无目的地看看天空看看湖水,就是不看我的眼睛。于是我也把目光挪开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却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想不起正经事来。纪双木,她终究还是能打扰我的心境。
“那是什么?”纪双木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回神看她,发现她伸手指向湖面,湖面上漂着个木盒子。
“糟了!”我突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是什么了,秀女的画像被我刚才的重重一甩落进了湖中,眼下已漂到离岸边好远的地方了。我冲到岸边,脚下打着滑,整个人就要扑出去了,我心里一阵悸动连忙站稳了,心里一阵害怕着急,明明光亮的天竟然一下子暗沉下来。我不能喊人帮忙,我也不习水性,看着木盒子越漂越远,我的心越沉越低。
“是要紧的东西吗?”纪双木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慌乱的样子,言语还是那么冰凉。没等我回答,她竟然扑通一声跳进湖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衣衫。“喂……”我心里猛惊了一下,想要喊住她,却又怕引来更多的人,赶紧闭上嘴巴。她朝着木盒子游去,我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她的奋不顾身,还是因为她正一点点靠近那只装着秘密的木盒子。
纪双木游回岸边,我赶紧伸手过去想接过木盒子,纪双木却把自己的手递过来,把木盒子用另一只手捧在自己怀里。我愣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顺势拉住她的手,将她拽上岸来。
“你的东西。”纪双木大方地将木盒子递到我眼前,我反而不好拿了东西就跑了。“怎么也不打开看看,在湖里泡了这么久,要是湿透弄坏了就不好了。”纪双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在期待一场好戏。
我心里一紧,捧着木盒子的胳膊围得又紧了一些,湿漉漉的感觉渗透衣衫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更担心木盒子里的画像已经被浸泡得没了样子。可是,我不能当着纪双木的面打开它,更不能就这样跑去卓公公那里,纪双木好像已经起疑心了,皇上又随时可能要看画像,该怎么办呢?我心如乱麻,明知道自己不该坐以待毙却又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步也挪动不开。
突然,纪双木伸手从我怀中抢过木盒子,我赶紧抓住木盒子,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
纪双木打掉我的手,露出很少见的犀利的眼神,“盒子是我找回来的,我总该看看自己是在为什么拼命吧。”纪双木说着打开木盒子,里面的画轴露出来,水渍很深,轴卷的颜色也有些变了,“这盒子根本不密封,难道你就这么捂着它,不怕它烂了吗?”纪双木说着将画轴取出来。
“不要……”我喊着要制止她,却被她凌厉的眼神惊慑到。
“我不会害你的。”纪双木说着展开画轴,绵软的画纸上露出几个秀女的画像,已经全部都模糊了。
糟了!我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样的画像如何呈给皇上。
“秀女的画像?”纪双木看出了眉目,猛地皱了下眉头,疑惑担忧的神情在脸上弥散开来,“这是要送到哪里去的?”
“哪里都送不去了,”我的心情已经跌到谷底,伸手抚摩着湿漉漉的画轴,“这次不知又要连累多少人。”
话音刚落,纪双木就卷起画轴,拉着我转身奔跑起来。
“我们去哪里?”我气吁吁地问。
“去救你的命。”纪双木回答着,奔跑的步子更快了。
我的脚很痛,垫高的木头鞋底磨擦着脚掌,一路奔跑让我的脚踝有脱臼的感觉。我们跑到了烟霞殿,万淑宁的宫殿。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这里我好久没来了,但一草一木都深深印在脑海之中,至今未能挥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生气又害怕地甩开纪双木的手,转身往回走。
“如果你能靠自己解决这件事你就走好了,”纪双木在背后冲我大喊,“只有我们家主子能救你,救你就是救你们家主子。”
我停住脚,不相信地问,“你们家主子救我们家主子,你没有骗我吧?”
纪双木走过来抓起我的手,“真要害你,我就把这画轴扔回湖里,你要试试吗?”我心里一阵后怕袭来,不再多说什么。纪双木见我不再抗拒,拉起我朝烟霞殿走去。刚到殿门口,就听见嘎吱一声,殿门从里面被人拉开,我本能地抬头看去,竟然看见肖玉华站在眼前。她满脸错愕地看着我,我心里生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隐隐觉得今天的失误会在我与皇后之间添上一层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