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北曾以为，她的人生会就此死去。在很多年前那个毕业晚会举办的晚上，在她第一次体会失去的滋味的时刻。
可是后来，她发现，没事的。人生啊，就是在这样不断失去中，进行的。
她会迎接一个又一个失去，然后在这些失去后，长成她没预料的样子。
曾经她那样胆小地惧怕它们，可是后来她发现，她也能成为自己的英雄。
11月11日，光棍节。
其实赵北北一直蛮诧异的，人类是有多无聊弄出这么个节日。光棍有什么好值得狂欢的？
她站在学校东门边的一块巨大的“光棍节联谊会”的招牌下，被阳光刺疼了眼睛。
光棍节俨然就像一个购物节。
淘宝各种活动，看起来就像活生生地送钱给顾客。赵北北虽然知道那是骗人的，不过是营销伎俩罢了，却还是忍不住买了一袋又一袋的白咖啡。
旧街场口味香浓，是她每天下午的必备。
那年她刚入大一，前程似乎是豁然开朗，但实则，却是新一轮茫然的开始。
不知道该怎么铺陈自己的人生，高中的时候尚有个高考不紧不慢地逼着，眼下，突然空了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做了。
新生活开始的时候，她实在是措手不及，只身来到异乡的学校，抱着一个跟她一样高的娃娃招摇过街，其实眼皮下藏的，大多是茫然和怯。
室友们都挺好相处的，只是赵北北似乎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了。
那种，跟卢翼形影不离，默契到好像穿一条裤子的感觉。
默契到，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说，赵北北，我们是好朋友，你不会怪我的吧？
付款完毕。室友赵安过来扯她：“晚上的舞会，你去不去？”
“不去了吧……我连礼服都没有诶。”光棍节舞会，能有多大意思。
“我借你啊！我有好几条裙子！”赵安却没把她的借口当借口，而是热心地把自己的一条红色小裙子给找了出来。
这个11月将冷未冷，秋天早来了，却被刻意放缓了步子，为了不拂赵安的兴致，其他几个姑娘都陪男朋友去了。赵安说，她们两个光棍，一定要相濡以沫！毕竟，她们俩好歹是本家！
赵北北翻了个白眼，却只能允诺。
容许赵安替她化妆，替她打扮，又从床底下抽出她的高跟鞋。大了一码，但勉强能穿。
而赵北北容她折腾，全是因为手机里那条短信，来自卢翼。
“节日快乐。”
她这是什么意思！赵北北感到心里一阵恼火。
那好，卢翼，你巴望着我过不好是吧？我偏要过得活色生香，风云四起给你看。
那天的舞会，办得倒是挺隆重的。
只是形式大于内容，一群光棍儿为了脱离光棍队伍而跑来寻觅猎物……而另外一群非光棍想要自由扮演一下光棍儿的角色更是令人发指的行径。
赵北北坐在角落的红色椅子上，发起呆来。
远处的一双璧人，一出现就招来了围观。
不是苏秦和蔺桢，还会是谁。
蔺桢穿着一件黑色的修身小礼服，因为秋寒，外套着一件白色的人造毛外套，精致的妆容显得她唇红齿白，一个娇俏的下巴，总是抬起来看人，骄傲得叫女生不敢直视。
而苏秦就简单多了，一套灰色的运动装，双手插袋，不像来参加舞会，倒像是球场刚刚归来。
可是，就算是那样不搭的两套装扮，两人看起来还是令众人觉得般配。
学生会的人一见他们俩，便上来打招呼：“哟，你们俩倒真够混蛋，这可是光棍**丝集会吗？你们这不是来秀幸福叫人妒忌的嘛。”
蔺桢就笑起来，柳叶眉微微一弯，露出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
“苏秦说过来看看你们办得如何了。办得好的话，明年也考虑做光棍获取入场资格。”她的眼神一扫，便扫到了角落里的赵北北，这时候赵北北是想躲也躲不了的了，只能尴尬地抬起头，迎上蔺桢的笑容。
“蔺姐。”她笑道。
而一边的苏秦看到她时皱了皱眉头，似乎认不出她来了。
“这个是？”
“你倒是贵人多忘事，你见过她的，北北。”蔺桢拉大笑容弧度。
“哦……原来是你。”苏秦恍然大悟，眼神落在赵北北的脸上，她顿时更加尴尬，脸红起来。
都怪赵安，把自己化成这副鬼样子，是化妆还是画皮啊！
蔺桢是她的学姐，入学时，她大三，那样的长相和幼年便严苛的家教，自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而苏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一新生会的时候，她坐在台下，听到旁边的同学大喊。
哇，是苏秦学长诶！
大三的苏秦，已是学校的第一风云人物。据说当年拒绝了另外一个一等学府，来了这个虽然也隶属211，名气却大不如前者的本校，成绩自是没话说，偏生又长得一副好皮囊，更是成了一个神话。而这个神话人物，不单单是个会念书的花瓶，一流的吉他手，一流的主唱，也是一流的运动场上的健儿。
然而跟蔺桢的关系，如果只是学姐和学妹的关系便好了。
偏偏她是那个人的亲姐姐。
那个人，便是蔺齐。
不过她还是感激蔺桢的，起码在第一次在散场时碰到，她跟苏秦介绍自己的时候，本要脱口而出，是我弟……后来立马改口，是我的一个妹妹。
苏秦礼貌地跟她问好，赵北北也甜甜一笑，侧过脸时，瞥见蔺桢那张跟蔺齐极像的一张脸，心里有片刻恍惚。
“跳舞么？”蔺桢问她。
“不了。”赵北北晃过神来，礼貌地拒绝。
“你分明跳得很好。当年我在你们的毕业晚会上，可是看到你和……”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蔺桢尴尬地笑笑。
是啊，当年的毕业晚会，她和蔺齐的一段双人探戈，是众人眼里的风景。
可几个小时之后，她就在后台处看到她的小男朋友跟她的好朋友吵了起来。
他们吵得忘了形，忘记了彼此都是那么好看不适合脸部扭曲的人，吵得几乎不顾她这个当事人就在场。
一个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另一个说，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跳吧。”蔺桢却还是劝她，“那样好的舞姿，也可以让大家饱饱眼福。也算是光棍福利了。”
另外那个学生会的男生也打趣道：“是啊，就让我们饱饱眼福嘛小学妹。不过苏秦可得背过身去，这样的好福利，他可无福消受。”
苏秦便笑笑，将目光落在北北的脸上。
然则北北却还是执拗地说。
“不跳了。我不太舒服。我得先走了。”
于是就这样拂了人的意，不过赵北北心想，那也没什么。一场隆重的舞会，她又不是主角儿，那么多双漂亮的舞鞋，那么多张明艳的笑脸，她的太灰暗，留着不适合，走了，也不会影响任何人的情绪。
秋意萧瑟，门口一阵冷风袭来，出来的时候忘记拿外套了，单薄的礼服裙此刻根本抵御不了寒意。
赵安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去了哪，她不敢说先走了，只能说出来透透气，答应赵安等她一起回宿舍。
可是那样冷，不习惯穿高跟鞋的她走起路来也不方便，只能在艺术中心的那个小树林附近的小路上，缓慢地踱步。
真孤独。
艺术中心大楼里传来了舞会的嘈杂声，有人声，也有音乐，时而低缓，时而高亢，却没有停过。
那越走远越觉得细微的嘈杂，让她觉得此处寂静无声起来。
一轮秋天的瘦月，寒冷地挂在天边，照在她有些迷惘的一张脸上。
怎么办，找不到去路了，却也没有办法回头。
该怎么办呢。
也不知踩到什么了，脚底一滑，因鞋子过大，她直接趴在了石板路上。
刚才是冷，此番手掌是热辣辣地疼，挣扎着起来，才发觉脚上的鞋也不见了。
糟糕。摔倒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坡，赵安的鞋一定是滚下去了，可是月虽白，能见度却极低，探头看去，哪知鞋子在哪里。
“喂，你在干嘛？”不知苏秦怎么会出现的，此时寂静的小路上，只他们俩人面面相觑。
只得老实回答道：“鞋子，掉下去了。”
说罢就势要去捡，可穿着一只鞋是何等不方便，膝盖上又疼，苏秦拦了她一下，你不方便，我去替你捡吧。
还来不及拒绝，苏秦就已经跳了下去。
月亮被乌云挡住了，她看不清下面的人，只见过了几分钟后，苏秦将那只鞋子递到她的面前。
“怎么都有种，你是舞会上弃鞋而逃的灰姑娘。”他加了这一句。
“哪有我这么倒霉的灰姑娘。”她丧气地看着属于赵安的，断了鞋跟的鞋。
鞋是tata的，对于她来说，价值可不菲。这时候商场还未关门，于是她决心要去买一双，原封不动地还给赵安。
毕竟是新鞋子，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何必呢。明天再去就好了。”苏秦却劝她，“既然是朋友，她也不会怪你。”
可她却倔强地说：“不行，我不想欠着任何人的。”
苏秦说：“那好吧，现在也打不到车，我的车在外头，我送你过去。”
她犹豫了一下，见他已经朝前走去，拒绝的台词，堵在了喉咙口。
后来她也曾想过，如果她当初拒绝了，会不会不一样呢？
毕竟哪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每一个细节，都会导致蝴蝶效应。
只是她追上去。
“喂，那蔺姐姐找你怎么办？”
“她享受舞会着呢，我说出来透透气，她根本不会找我。”苏秦回头冲她一笑，那张没有瑕疵的大男孩脸，在月色照射下，像是一块发光体。
那天晚上，赵安怪她没有遵守承诺等自己，然后抱着那双鞋，有点诧异，明明记得撕掉鞋码标签的呀……好奇怪诶……倒是蔺桢突然发来信息。
“总是看你不太开心，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总是去想了。妹妹你会有新的人生，原谅他好不好？”
她对着手机屏幕，斟酌了又斟酌，终是回了一句。
“好。”
自然是骗人的。又怎么会原谅，谈何原谅呢？
因为她甚至，连他的对不起，都不想要。
赵北北虽没在舞会上大秀舞技，彻头彻尾扮演一个低调的与会者，可毕竟那天赵安给她化的妆太嚣张了，倒是让很多人记得了她。
何况，她和风云人物蔺桢那么熟，自然也被予以关注。
收到几束玫瑰花的赵北北，并不觉得有什么惊喜，只是把它们统统插在红色水桶里，倒是很不般配，可整个寝室便溢满了玫瑰香气。
追求者里，有一个是苏秦的室友，因为苏秦和蔺桢的关系，缠磨着苏秦要将她约出来。苏秦不好推脱，便给北北发来了信息。
“能一起吃个饭吗？室友陈珉想要认识你，不好推，是个不错的男生。不过你大可以敷衍敷衍。”
她正犹疑，他又发来：“我会叫上蔺桢一起。”
再矫情下去，怕是自己都要鄙视自己，开学后几乎是宅得发霉了，认识认识生人也是好事，于是说，好的。不过可以带个朋友吗？
于是，一个本该属于两人的相亲小会。
便成了五人的聚餐，相比她的素面朝天，赵安倒是精心打扮，描了眉，画了唇，与蔺桢两人，都分外养眼。
陈珉不错，戴眼镜的秀气男生，文质彬彬，是苏秦的另一个翻版，穿着一件加绒衬衫，不住地往她和赵安碗里夹菜。
蔺桢便喊：“哪有这么不尊老只爱幼的！都不给我夹！”
陈珉便打趣道：“我哪敢给您老夹菜，您有苏秦细心照料呢。有我什么事儿呢。”
语罢，她被逗乐，下意识去看苏秦时，竟发觉他也在看她。
两人的眼神立马避开，落在那正在冒着气泡的火锅上，竟觉得手脚有些发烫。
赵北北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一场火锅，因主角无心无力，倒是赵安看陈珉的眼神，叫她瞧出点端倪来，不敢再去关注苏秦和蔺桢。
他们俩那样天衣无缝的情侣，只是用来羡慕的。
自那之后，陈珉对她倒是热情，只是赵北北懒，反应总是倦倦的。
因对方也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表白，自己先去拒绝，倒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索性由他打着朋友的幌子，对她百般关照。
而那些关照，往往是通过赵安来传达的。
总是会不合时宜地想起蔺齐来，在每个好不容易做成的梦里，命运峰回路转，背叛不曾出现。她与他们仨人，依旧形影不离。
男朋友依旧是男朋友，而朋友，依旧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醒来时，却听见赵安叫她。
“苏秦找你，在楼下呢！”
急急地跑下去，面上有倦容，楼道的阴影处，站着高大的苏秦，笑容妥帖地挂在脸上，跟外头的秋日太阳如出一辙的温柔。
几个女孩从他们身边经过，露出惊艳的神色。
“有什么事儿？”她捋一捋头发。
苏秦告诉她，是陈珉忽然生了病，问她有没有空去看看。
“男生宿舍吗？”她皱了眉头。
“是的。不过楼下的楼管阿姨很好。”苏秦说，“蔺桢向来都被放行。”
“那好吧。我叫上赵安吧。”
她和赵安果然是顺利通过了一楼的监视，那阿姨看到苏秦还会微微笑。
赵安打趣道，学长果然是老少通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