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大院，并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
王小明只听说，透过后院院墙便能看得到一条河。当初院落主人选择此处置宅，想必也有“临近水源”这一缘由。
可“看得到”与“走得到”是两种意思。等王小明拉着巧儿的手跑来后院时，看到的是一段塌了八成的石墙。石墙之外便是向下的土坡，远处一条河川落在土坡之下的浅滩上，看这水势，河流正好将院落绕了三面。
巧儿指着东边那段急道：“瑶瑶在那边落的河！”
顺着她的手指一看，王小明登时心中一凉。东河据此倒是不远，隔着几丛灌木，王小明依稀可以看到正趴在河边的球球。可是巧儿年纪这么小，要从河边跑回院子，决计是爬不上土坡的，她须得绕那条通往前门的大路。这一路绕下来，就算巧儿天生俊足，也得跑半盏茶的时间。瑶瑶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撑得住这么久？
想到这，王小明心中一痛，几乎往后一跌。倒是巧儿见他脸色苍白，急忙喊道：“王大哥，瑶瑶是渔家孤儿会水性，她下去捞鱼的时候发了咳病，现下没力气上来！求你救救她！”
王小明听完拔腿便往坡下冲去，他迈腿太急，脚背让一截断竹一绊，身子轱辘般滚下矮坡。翻下矮坡时，王小明才发现原来这后院院墙之外种满了毛竹，只是荒败之后陆续被人砍走了，坡地上随处可见一段段尖锐的竹根，要是人在滚动中，头面咽喉处往断竹尖口处一擦，那可就和利刃封喉无甚区别了。
这土坡高三四丈，幸而不甚陡峭，王小明才滚了几圈便稳住了身子。只是他救人心切，不肯弃了之前那股冲力，便忍着下坠时地失控感，用后臀背脊贴地摩擦，一路往坡底滑去，还有时不时用脚往竹根上蹬踏，免得下滑的方向出了偏差。这一番手忙脚乱下来，倒是有惊无险，王小明如孩童玩滑土坡游戏一般，片刻间便落到了坡底。
碎土乱叶中，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王小明晃了晃有些犯晕的脑袋，一边急着往前走，一边将垂到眼前的乱发理到耳根后去。
此刻一阵火辣辣地微麻感从两边臀瓣传来，随即背脊上也感觉剧痛不已。这两日在养伤，那件厚实的护衣早就脱下垫在了稻草堆上，此刻王小明身上只有一件小衣，皮背心只护住后肩。王小明便往前赶边抬起手往后一看，只见臀胯处衣裳几乎都烂光，底下红黑一片，不知哪里是皮肉哪里是泥沙。
他步子迈得太快，后背大腿一齐剧痛，险些令他脱力失了重心。王小明忍痛往前跌爬了几步，忽然前头隐约传来“瑶——”的哭喊声。他只觉得脑子里“腾”一声炸响个什么东西，登时便胡乱将垂下碎发用牙咬了，闷哼一声往喊声处飞奔起来。
笔直撞过一丛不知是什么的草木，一条河川已近在眼前。王小明胡乱抹去眼眉处沾上的碎叶，却突然眼睛一疼，恐怕是进了什么异物，他心急如焚，顾不得再清理，只得闭着一只眼，半眯着另一只左右打量。
幸好他的那双眼睛，即便肿了也好用得很。
“瑶——”
水面上还见得到瑶瑶的衣裳，可她哪还有游水的动作？只见瑶瑶的头发身体都已在水面之下，也听不见任何咳声和呼救。
王小明发足疾奔，一把将半个身子探出岸的球球抱回来，又扯下身上那件皮背心，就准备跳河救人。
身子猛然僵住，王小明在这一刻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并不会游泳。
一时间，王小明虽然人在岸上，心却如深沉水底一般透不过气。
“哇——”球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一唤，她并不是在说什么话，只不过是女孩绝望的哭声。
恍若从噩梦中惊醒，王小明慌忙抬头一看，河里连瑶瑶的衣裳都见不到了。
……
“哈哈，瑶瑶，不要逃，被我王道长的仙风吹一吹，病就好啦！”
“王大哥骗小孩儿……不给你喝水了，咳咳……”
……
瞬间，一切的疑惑与挣扎，滚出了王小明的内心。王小明探头细细往河中扫视了几眼，忽然张嘴饱吸一口气，蹬腿便往瑶瑶消失的方向纵跃而去，噗通一声跳入了河水中。
周身一重，王小明知道是自己这条小命如今是攥在河神手里了。以往仗着有铁甲护体，王小明过惯了水火不侵的日子，如今他肉体凡胎一个，他心中也不免暗暗求神拜佛起来：“河神，你要是真在，就让老天开开眼，孩子才五六岁，小小年纪已经爹娘，你还要连她一起收了，就不怕下辈子被贬做一只王八么？”
他忽又扯了扯头发，想到：“哎呀，胡思乱想些什么，现在睁不开眼，可别一是恍惚认错了方向。”
他胡乱扑腾着，双足不停探出收回，试着脚下是不是踩上了河底泥沙。他想得很简单：既然不会游水，那就硬憋住一口气，从河底走过去救人。方才跳下之前，他看得仔细，这河水不深，河底砂石多淤泥少，踩下去当不至于把脚陷进去，故而想出这个笨办法。
双脚一踏实，王小明单脚一蹬，身子便在水底往前飘了几寸，这动作若是在岸上，倒有几分像是龙三的轻功。只是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只是紧闭气门，心中思索道：“这河中的水自有它流水的方向，瑶瑶身子轻，或许被冲到了更左边一点。”
他心念才这么一动，忽然发现右肩右肋处水流力道竟加重了几分，右边水流一推，他身子自然往左推了几分。
王小明一奇，暗道：“河神倒是有点灵验，不过还需快些，瑶瑶可撑不得这么久……”
人道心念如电，可这河中流水却仿佛比心念更快，王小明心中所想尚未成型，只觉得后背与双足传来一股巨力，仿佛身后有几条巨鲤顶着自己往前冲一般。
这一下他心中又惊又惧又喜，慌忙睁开眼想往后看是什么东西在顶撞。睁眼之后，王小明原本十成的诧异又化作了二十成。
他又不识水性，是以跳河之前事先认准了方位，下水后双目紧闭，只凭方向感滑动手足。只因背后推力传来，这才下意识睁了一睁，眼皮才开时，王小明心中那叫一个悔：“糟了，眼睛一进水还不疼死，得忍住……忍住……不疼啊？”
霎时间，一片深绿色的世界进入了王小明的视野，那是一片从未见过的风光，不动的石、微动的草、一晃而过的游鱼，每一样都化作一团翡翠般的萤火，在王小明眼前交织成这片河底景象。
然后，王小明看到了不远处，那团慢慢下沉的身影，她的头发也散了开来，在这河底化作了一片翡翠色的屏风。
“瑶瑶……呃？我能说话？”
这下王小明心中的诧异已有了三十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