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王小明已和这些孩子都玩得熟了。
这些行乞的孩子一共七个，最大的便是榕秋茗，不管是龙三还是王小明都看得出来，与其说是大姐，榕秋茗更像一个母亲和领袖，孩子们何时能出去乞讨，几人一队，讨回来的东西怎么分，怎么和其他乞丐交易，都是榕秋茗一人操办。
常童比榕秋茗小一些，但是男孩儿中最大的一个，虽然对弟弟妹妹们都照拂得很，脾气却有点像龙三，常常一个人抱着斧子远远坐着，望着烛火不知想些什么。睡觉时也是最警醒的一个，昨晚王小明起夜，才跨出两步就见到常童抄起斧子跳起身来，若不是他身上杀气尚弱，说不准就要尿错地方。
雨生收了王小明抓的蛐蛐之后，也对他好了不少，不过王小明昨儿晚上说了个鬼故事，又把雨生吓得不敢同他讲话了。
瑶瑶和雨生一般大小，若不是乱发血衣，应该是个及其清秀的女孩子。她和其他两个女孩儿——小栗子、巧儿——都乖巧得很，王小明觉得她们几个平日举止、说话口气，或多或少都有了点榕秋茗的影子。只是瑶瑶身子弱，一直咳个不停，到了深夜都止不住。看其他孩子反应，似也早就习惯了她这样。
球球因为昨日贪睡没去乞讨，榕秋茗狠狠心，早上出去乞讨前没有给她唱歌听。可是王小明怎会让已经“投靠过来”的人寒心？顿时嚎起所谓家乡小曲，不仅球球拍着手欢呼着“好——”，连留下等她的巧儿和瑶瑶都笑得前仰后合。
瑶瑶又是笑又是咳，最后竟然讨饶道：“王大哥，莫要唱了，咳咳……我嗓子疼。”
巧儿人如其名，也露出一个小女孩狡黠的笑容，捂住喉咙撒娇道：“我也嗓子疼！”
王小明打开折扇，拉过巧儿便往往她脖子里扇风，嘴里没边儿道：“我王道长的仙风吹一吹就不疼啦！”
他不敢折腾体弱的瑶瑶，便如法炮制去扇球球后颈，直把孩子们“轰”出门外，才放开嗓门喊道：“好了，莫要偷懒了，快去吧！明日王大哥和你们同去，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们，王大哥就把他打到天上去！”
王小明这句话故意喊出声来，就是要让占着院儿里其他厢房的各路牛鬼蛇神听一听。也好免得常童晚上睡觉抱着斧子，早上顶着黑眼圈出去乞讨还得背着斧子。
这时候，巧儿已拉着瑶瑶球球逃到院门口，听见他的话，巧儿便回过头来做鬼脸：“王大哥自己先欺负人家！哼！”
球球则对王小明挥着手，嘴里不知道说的是“啊——”还是“发——”。
王小明目送着三个妮子走出庄院门，便在柴房门口升了个懒腰，左右打量着几个斜靠在外头晒太阳的乞丐。他自觉身子已恢复了不少，体内那股突然消失的力气，竟也毫无理由的有了些找回来的苗头。
大步走入院中，一股荒败感铺面而来，和柴房里那种热闹生机简直截然相反。这片庄院荒废许久，一些留下的物事又被众丐拆的拆、分的分了，是以整个院子里只有中间架着一口铁锅，不远处有个缺口的一人高水缸，除此外便只有地上那些烂菜叶、野果核、栗子壳之类的杂物。
王小明走到那水缸前探头一看，缸里头就剩下小半缸水。他活动了几下右肩，伸手抓牢缸口，右臂笔直一抬，整个水缸被他抬起约有一尺来高，缸底的灰尘落如豪雪，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灰山”。
“这么久不练功，生疏了，生疏啦！”感受着各处传来的视线，王小明又粗着嗓子说了一句，自觉装得够了，他才稳稳放下水缸，不着痕迹地捏着酸疼的右臂，自回柴房里去了。
七个孩子都去了外头，柴房里静得很，龙三依旧靠在墙角，他脚边放着一个破了的大陶碗，是小栗子昨晚拿过来给他洗脸用的。
碗里的水已浊了，却还没来得及倒掉。
王小明的眼神在碗上定了定，又跑去自个儿待的那片稻草上挑出几根硬芒子，最后索性躺下来，敲打着发酸的右臂，闭目养神起来。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过龙三一眼，自然也没再与他说一句话。
他不说，龙三也不是多话之人。日头穿过窗棱，地上的光斑从尖棱变成一个个方型，柴房里始终没有任何声音。
今日王小明已醒了过来，几个孩子中午便不回来，算着时辰差不多，肚子里也有了饥意，王小明一翻身坐起来，去一旁矮桌上打开布包，里头有两个白面馒头，是榕秋茗从镇里买来，特别留给他与龙三的。
虽然昨夜王小明好几次想把馒头给孩子们吃，但平时低眉顺目的榕秋茗在这事上却犟的出奇，非要让大伙儿只能和平时一样吃窝头霉饭，就是不许他们碰馒头，最后看到球球眼眶都红了，王小明只得讪讪收回好意。
如今看到这两个馒头，王小明不禁想到：“这龙三当假乞丐最多也就几个月，榕秋茗呢？她在外头流浪了多久了？能够拖着这么多幼童，一直生存到今日，她果然和外表看起来不同，并不只是个柔弱的姑娘啊。”
龙三这名字一过脑子，王小明忽然想到他腿脚不便，正想伸手将另一个馒头递过去，却又忽然想起来：“这人正邪难辨，智谋又远胜于我，恐怕只有老成镇得住，我还是离他远些吧。”
他这么一犹豫，伸向另一个馒头的手便僵在半空。
王小明这边正尴尬地收回手来，龙三却已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王小明一恼，刚想顶一句“谁要帮你”，却看见墙角边的龙三一指点住伤腿膝盖，身子借助这一指之力挺直起来。
看着龙三迈着虽缓却稳的步子，走到矮桌边拿起另一个馒头，王小明忍不住道：“你腿伤好了。”
龙三似乎只是在咀嚼，也好像又嗤笑了一下，待他好整以暇地咽下食物，才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出发的打算？早上你威吓那些乞丐，本少爷还当你已打算好不辞而别，天黑前就要拖着我启程了呢。”
“我……”
“只是你还不放心走。”龙三似乎把堵王小明话头这事儿当成了一种消遣，看到他再度语塞，龙三眉尖微佻了一下，却又很快露出沉思状：“流民乞丐之间你抢我、我抢你，都不是大事。你不愿走，恐怕除了心性之外，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吧？”
王小明不得不点头：“你揭我老底的时候，一说一个准，可看得出这几个孩子的衣服，为何都带着血？”
龙三道：“本少爷不在意。你我尚有镖务在身，又受着伤，已经自顾不暇。江湖险恶，镖客不是侠客，尽力做到人镖平安也就够了。成大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么‘怀镖不侠’么？”
定定地望着一脸冷漠的龙三，王小明忽然感觉，早上在院子里见到的那股荒败感，重又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