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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再说展宏,沿着城外那条山路一直往前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他本是个读书人,几时受过这等累,这一大段路走下来,早已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忽见路边有一户人家,展宏迈步上前,敲打柴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出来了,展宏道:“过路之人,上门来讨口水喝。”老妇人将展宏让进房中,她见展宏衣冠不整,神态狼狈,因问道:“先生怎么是这副模样?”展宏不敢说自己是县太爷,道:“在下途经此地,不想遇到了劫道的土匪,行李被劫了不说,连外衣帽子也被抢去了。”老妇人道:“这位先生,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并州人氏。”展宏道:“不错,在下是青州昌邑人氏。”老妇人道:“这就难怪了,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里的行情。近年来,我们这平景县颇不太平,但凡是并州本地人氏,南来北往都知道绕道而行。”

她倒了一碗清水递给展宏,展宏道了声谢,双手接过,问道:“这平景县怎么不太平了?”老妇人叹了口气道:“近年来,平景县境内盗贼蜂拥四起,且越聚越多。”展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我的治下怎么会是这般情形?”他又问道:“这种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妇人道:“大约有两年多了吧,就是自打那个什么展县令上任之后开始的。”展宏在屋中转了一圈,见这户人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又揭开锅盖看了看,见锅中只有些野菜,展宏道:“老人家,你们就靠吃这个度日?”老妇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展宏心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在我展宏的治下,民生竟会凋敝到这等程度,难道我这两年多来没日没夜地全都是白干了吗?”他摸了摸怀中的钱袋,他为官多年素来清廉,家中并无多少积蓄,此时身上也只带了几吊铜钱,他取出一吊钱,递给那老妇人道:“这些权当是买水喝的钱吧。”老妇人道:“一碗水值个什么,哪有喝水也收钱的道理。”展宏道:“你们家也不容易,你就拿着吧。”老妇人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再推辞了。

展宏道:“老人家,我虽不是本地人,却也听人说起过,你们平景县早些年是属于穷乡僻壤,可是近两年不是说已经富起来了吗,怎么日子还是过得如此艰难?”老妇人又叹了口气,道:“这位先生,不瞒您说,早些年我们这平景县虽不富裕,但我们几乎家家有田地有农具,男耕女织,至少也衣食无忧,可是自打那杀千刀的展县令来了之后,他是今天修桥明天补路,折腾得我们老百姓没有一天消停的,误了农时不说,还有大片的良田被毁,那个不得好死的狗官他是恨不得把整个平景县都铲平了,然后全部盖成豪宅,好显示政绩昭彰,这两年,平景县是富起来了,可平景县的老百姓都穷下来了。老百姓没了地种,没了饭吃,这不,都上山当土匪去了。”展宏听闻此言,只觉脑门子上如同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闷棍似的,眼前金星乱舞,耳中嗡嗡作响,心道:“我展宏自上任至今,两年多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时刻不忘勤于王事,未敢有丝毫懈怠,本以为会有一番作为,可是现如今的平景县,怎么竟是这般光景,怎么越治理反而越糟呢?”

此时正值盛夏,风云变幻莫测,正说话间外面已是雷声隆隆,少时大雨如注,那间破屋子里到处漏雨,展宏道:“老人家,你这间屋子也该补补了。”老妇人苦笑道:“仓促间搭起的茅草屋,能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展宏道:“怎么是仓促间搭起的?”老妇人道:“前两天那狗官要修路,把我们家的房子给烧了。”正在此时,从屋外跑进来一个全身湿淋淋的男孩,那孩子看样子十一二岁左右,老妇人笑道:“这是我孙子。”男孩突然指着展宏道:“奶奶,外面的人都说留山羊胡子的驼背就是狗官展宏。”老妇人大吃一惊,转头问展宏道:“你真的是展县令?”展宏无奈的点了点头,老妇人不容分说,举起拐杖迎面便打,展宏夺门而走,屋外雨势正盛,展宏一身水、二腿泥,狼狈不堪,终于逃回自己的府第。

待展宏到家之时,天色已黑,他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晚饭过后,来到自己的书房中,只见座椅上放着一件长袍、一顶帽子,正是他白天所穿戴的,那个白衣男子正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展宏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恩公,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衣男子道:“我来把衣服和帽子送还给你呀。”展宏道:“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白衣男子道:“在下姓廖,名云卿,字翼之,号随云居士。”展宏道:“廖先生,今天在街市上,多亏先生搭救。”廖云卿笑道:“展大人,今天下午的那碗水可喝出些什么滋味来没有啊?”展宏道:“原来先生是故意引我走上那条路的。”廖云卿道:“你身为县令,下去体察一下民情也是应该的吗。”展宏道:“先生所言极是,若非出去走了这么一圈,我还真不知道我的治下居然乱成了这样,这些该杀的暴民,这些不识大体的老百姓,唉……”他一拳重重的敲在了书桌上。廖云卿笑道:“莫生气,莫生气,岂不闻怒伤肝、思伤脾,生气会伤身子的。不过,你说平景百姓不识大体,这话却从何说起呢?”展宏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么浅显的一个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这平景县早些年是处处不如邻县,自打我上任之后,这两年来励精图治,才有了今天这番局面,我展某人一片丹心,难道是为私吗,还不是为了让平景县扬眉吐气,如今好不容易在各方面的成绩都超过了邻县,可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拖我的后腿,他们怎么就这么不思进取呢?怎么就这么甘居人后呢?”廖云卿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待他说完之后,才接腔道:“那么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展宏道:“不能因为他们而影响全县的大计,该办的事还得继续办呐,至于那些胆敢打家劫舍的匪徒,要杀他几个,杀鸡儆猴,看以后还有谁敢。”廖云卿道:“不过,这么一来,民怨可能会更大,你今后怎么出门呐?今天我可以背着你从人群中逃出来,以后我离开了平景县呢,你怎么办?”展宏无言以对,廖云卿道:“我倒是有一计,你可以乔装改扮呀,只要别人认不出你来,不就太平无事了吗。”展宏道:“要如何乔装改扮,别人才会认不出我来呢?”廖云卿道:“这还不简单,他们认出你无非是根据你身上两个特征,一个是山羊胡子,一个是驼背。你只要把胡子剃了,把驼背治好,不就没人能认得出你来了吗。”展宏道:“这剃胡子倒是简单,可是要医好这驼背谈何容易啊。”廖云卿笑道:“这有何难,云卿虽不才,但早年云游四海之时,曾在海外仙山上蒙一位老神仙指点,学会了一个医驼背的仙方,保管手到病除。”展宏大喜道:“真有这等事,那就请先生赶紧用药吧。”廖云卿笑道:“用药那还算是仙方吗,无须用药就能治好。”他提起自己的包袱,拍了拍,道:“喏,我来的时候就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随我到后院来。”

二人来至院中。廖云卿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两块木板之外,别无他物,他取出一块木板放在地上,让展宏趴在上面,把另一块木板压在展宏身上,然后用绳索绑紧,接着搬起院中的一个大石头,准备朝木板上砸过去,那个石头足有六七十斤重,这一石头砸下去,展宏哪里还有命在,展宏见势不好,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了。廖云卿道:“你跑什么呀,我这不是给你治病吗。”展宏道:“你搬个大石头干什么?”廖云卿道:“我这一石头砸下去,保管你的驼背能直。”展宏道:“你这一石头砸下来,我还能活命吗。”廖云卿道:“那我就不管了,我只负责医驼背。”展宏道:“若是这个医法,那不医也罢。”廖云卿道:“我廖云卿一片丹心,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能让你挺直腰板做人,你怎么就这么不思进取呢?怎么就这么甘居人下呢?”二人相顾无言。少时,皆哑然失笑,展宏道:“我终于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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