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更鼓已经敲完,时间的流逝就没有了参照物,尤其在这样的连雨天。夏挺带领着五百兵士埋伏在六部桥两侧,风雨交加虽然不用藏头缩尾的,但无遮无避的也实在不舒服。虽然探子早就来报告说韩太师已经出了府,但始终没见人影。夏挺不时的探出头向北张望,也有提前赶着上朝的官员的轿子经过,每一次他都紧张的抽刀而出,好容易才按捺住想一跃而起的冲动。
最后一个探子回来了,终于带回了可靠地讯息,下一个就是,就在两百步开外。夏挺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再也压制不下去,右手紧握着刀柄却怎么也抽不出来。牙齿都不住的打颤。“准……准……准备!”唰唰的抽刀之声不绝于耳,手下的兵士可不知道要截杀的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夏挺好容易稳住心神,抽出了腰刀,身子尽量压低,伏在一棵桥墩后,目光透过朦胧的雨雾死死的盯视着伸展向北的御街。
几点灯光出现了,紧接着是整齐的仪仗,越来越近,已经能灯笼上写着的大大的“韩”字。夏挺的刀提到了身前,双膝弯曲,一颗紧张的心再也压抑不住。
雨天路面湿滑,轿子比往常行进的要慢的多,轻微而有节奏的悠荡勾起了韩太师的睡意。只是太冷,否则他早就进入梦乡了。他从座位旁拉了条毯子盖在膝上,稍暖了些,但头却昏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想。
说睡着了吧,窗外的雨声又是那么清晰。但从昨晚就开始的心慌却始终没有平复,他只能感叹自己的衰老,想着散了朝一切安排妥当了就回府好好睡一觉。想到睡觉又想起了小夫人,不只是最年轻,也是最贴心的一个,但赏赐确实最少的。他叹息了一声,轿子却骤然停了。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轿子边的护卫高声喊着:“什么人?这是太师的仪仗!”没听见答话却传来叮当的交手声,他正要掀轿帘查看,轿子却咣铛一声落了地,自己也被从座椅上颠落下来。
夏挺率先扑了上去,朝着上前喊话的护卫就是一刀。护卫毫无准备,慌忙抽刀抵抗,被死死的压制住。五百如狼似虎的兵勇舞动刀枪杀了上来,太师府里的亲兵卫队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家伙,怎么会想得到在临安城里也会遇到劫匪,没几下就被冲的七零八落,扔下了十几具尸体四散奔逃了。剩下十来个护卫再厉害也敌不过五百人,稍作抵抗也逃之夭夭了。夏挺也不收拾现场,指挥手下抬起太师的轿子就走。
韩太师好容易爬起来,一只手刚撩起轿帘的一角,又是一阵晃动,轿子又起动了。他翻了个跟头又跌在椅子下面,腰正垫在椅子腿上,疼的他叫了出来。“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没人理会,轿子却颠地更厉害了,他坐都坐不稳,只好抓住椅子腿。“你们是疯了!我是当朝太师!马上给我停轿!”哪可能停轿,反而走的更快了。急的他直拍打地板,却依然无人理会,只听到嘈杂的脚步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拐了几个弯,还上了几座桥,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咣当一声沉沉的顿在地上,韩侂胄连忙死死的抓住椅子腿,一颗心险些跳出来,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帽衬。他倚靠在椅子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侧耳细听,轿外却只有簌簌的雨声,似乎贼人都走光了。
他疑惑的掀起轿帘的一角,是丝丝雨线滴落的黑暗的地面,还有灰暗的天色,晨光不远了。再撩起一点,却看见一道道明晃晃的刀光!吓得他连忙缩了回来,但轿帘却被一把刀撩了起来,一个壮硕的汉子冷冷的看着他,似乎有些面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那汉子冷冷的说:“殿前司!”
一听是殿前司心里稍稍平静了些,也沉了脸呵斥道:“大胆!殿前司想谋反么?你们可知老夫是谁?”那汉子摇了摇头,似乎真不知道,“老夫是当朝太师,平章军国事,韩……”
那大汉却冷哼一声,探出手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拎了出来,往地上一扔,喊了一声,“打!”一根黑乎乎的铁鞭就挂着风砸了下来,砰的一声击在额头上。韩太师疼痛钻心,一声惨呼,视线也一片朦胧,伸手一摸,热乎乎的竟然是鲜血。
那大汉却一脚踢开那个兵士,“妈的,说了不能打脸的!”其余几人连忙答应着,轮起铁鞭就是一通乱打。肩腿后背,两肋,胳膊,砰砰的击打声里还夹杂着骨骼断折的咔咔声。韩太师凄惨的嚎叫着在肮脏的泥水里翻滚,没几下就晕了过去。但木棒却丝毫不停,直到打下去像打在一滩烂泥上一般,夏挺才喊了声停。他走进人群,本想探探鼻息,但看见当朝太师已经被打的没了人形,只有一颗头还算完整。
“死了?”手持铁鞭的兵士点了点头,但夏挺只是自言自语。他疲倦的靠在墙上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站直了身子,“把人戴上,回衙门。”
兵士们答应着,把这个“人”提起来,抖了抖泥水塞进一条麻袋里。由一个高大的兵士扛着,几百人趁着朦胧的天色和雨雾悄悄的赶回了殿前司衙门。进了门直奔后院,夏挺大喊一声:“大哥!我回来了!”
夏震依然举着那个早已喝空了的酒杯,听见喊声全身一震,猛然站起,快步奔向门外。桌子被他撞了一下,几个杯盘滚落在地上。王居安吓得呀的一声溜到了桌子底下,钱象祖也猛然抬头,却像没听见一般愣愣的看着门外,良久才明白过来慌忙起身追了出去。张鎡倒是不慌不忙的起身,只是步伐有些僵直,卫泾根本就没动。还有史弥远,双手撑着窗框,往院子里凝视着。
夏震急急的问:“贤弟,怎么样?”夏挺转回身接过麻袋,解开封口往地上倾倒,一具软塌塌的如面袋一般的尸体抖落在地上。夏震进走两步看了看,头压在大腿下面根本看不清。他伸脚勾了勾,韩太师那张血迹斑斑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夏震仔细看了看,似乎不敢确认,捏起尸体的衣角蘸着地上的积水抹了抹,这下看清了。殿帅夏震缓缓起身,忽然倒退了几步,身体摇摇欲坠。王老虎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甩开,猛然间回头朝站在房门口的几人大喊道:“大功告成!”
钱象祖颓然的瘫倒,史弥远也长长的出了口气,疲倦的趴在窗框上。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钱大人,我们该上朝了!”
钱象祖点点头,扶着门框站起身,看了看夏震。夏震也点点头,正要吩咐手下收尸,突然一股怪异的杀气从背后袭来,心头立即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只感觉气血翻涌,似乎若不拼力镇压就要喷涌出来。他勉强回转身,却见院子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人。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上满是血痕和污迹,发髻散乱,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目光如刀般犀利,手里提着一把青色如生了锈一般的精钢剑,正是丁一品。他低头看了看韩侂胄的遗体,又抬头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在夏震身上。夏震就感觉全身的汗毛孔都猛然收缩,官帽里的头发似乎都要竖起来。
“谁干的?”
夏震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恐惧。史弥远等不会武功的人自然感觉不到那股可怕的杀气,只觉得此人目光冰冷里透着股凶残。“你是何人?”夏震慌忙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夏挺连忙走上前,“三弟,你……你怎么来了?”
丁一品却冷冷的抬手挡住了他,长剑指向夏震,“是你?”夏震哪敢答话,只愣愣的看着他,脚步都不敢移动一步,倒是看出些端倪的亲兵缓缓的往他身前移动。丁一品却毫不在意,依然冷冷的逼视着他,“都是你干的?韩太师!还有我那些兄弟们?”
夏震自然懂得他的意思,那股杀气越来越浓,他知道此时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正焦急的不知该怎样解困,突然一道身影从身侧跃起,刀光闪烁,砍向丁一品的头颅。
丁一品连看都没看长剑一晃,轻巧的拨开刀锋顺势一推,血光迸溅,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尸身砰地一声摔在韩侂胄的遗体旁,雨水四溅。那头颅正好滚在夏震的脚下,原来是他的贴身的亲卫刘辉。